書衣在說話——作家孫犁“書衣文錄”全編(bian)首次面世

　　未經整理的“書衣(yi)文錄” 百花文藝出(chu)版社供圖

　　在《全唐詩》書衣上，孫犁記(ji)下當(dang)天(tian)過生日，與小女共食(shi)面。百花文藝出版社供圖

　　在《魯(lu)迅小說里(li)的人物》書衣上，孫犁寫下對魯(lu)迅等作家的評價。百花文藝(yi)出版(ban)社供圖(tu)

　　孫犁著《書(shu)衣(yi)文錄全編(bian)》 百花文藝出版社供(gong)圖

　　作家孫犁(li)一生愛書(shu)(shu)、藏書(shu)(shu)、惜書(shu)(shu)，每有中意的書(shu)(shu)必購入，并用牛皮紙等包裹好，形成(cheng)(cheng)“書(shu)(shu)衣(yi)”。而當(dang)時(shi)若有見解或所(suo)感(gan)，便在書(shu)(shu)衣(yi)上(shang)(shang)簡要記下，形成(cheng)(cheng)短小(xiao)的題跋或日(ri)記。20世紀60年代末到90年代初，他在他的千余藏書(shu)(shu)上(shang)(shang)寫下了550余篇這樣的文字。

　　近日(ri)，這(zhe)550余篇文字，由百花文藝出版(ban)社整理(li)成(cheng)《書衣(yi)文錄全編》，正式影印(yin)出版(ban)。

　　一樁夙愿

　　孫犁與百花(hua)文(wen)藝出版(ban)社的交往，跨越(yue)了近半個世(shi)紀(ji)。

　　交(jiao)情之深(shen)厚，以至于孫(sun)犁在遲暮之年，看到該社編(bian)輯抱(bao)著一(yi)盒精裝版的(de)《孫(sun)犁文集(ji)》上門找他時，恍惚覺得“我所有的(de)，我的(de)一(yi)生(sheng)，都在這個不大的(de)盒子里”。

　　“從20世紀60年(nian)(nian)代(dai)‘百花(hua)小(xiao)開本’叢書(shu)收錄孫犁先生的散文(wen)(wen)(wen)(wen)集(ji)(ji)《津門小(xiao)集(ji)(ji)》開始，到80年(nian)(nian)代(dai)幾乎每兩年(nian)(nian)出(chu)版(ban)一本他(ta)(ta)(ta)的散文(wen)(wen)(wen)(wen)集(ji)(ji)，再到90年(nian)(nian)代(dai)出(chu)版(ban)他(ta)(ta)(ta)的《曲終集(ji)(ji)》，以及數次為他(ta)(ta)(ta)整理出(chu)版(ban)《孫犁文(wen)(wen)(wen)(wen)集(ji)(ji)》及補訂版(ban)，我們社三代(dai)同人，都(dou)與孫犁先生和他(ta)(ta)(ta)的家人保持著緊密的聯系。”《書(shu)衣文(wen)(wen)(wen)(wen)錄全(quan)編(bian)》責編(bian)、百花(hua)文(wen)(wen)(wen)(wen)藝出(chu)版(ban)社《小(xiao)說(shuo)月報》副(fu)主(zhu)編(bian)徐福偉告訴記(ji)者。

　　所以，當(dang)孫犁的后人把他留(liu)存于書衣上的隱秘心跡交(jiao)付百花文藝出(chu)版社出(chu)版時(shi)，并沒(mei)有太多的疑慮。

　　這些心跡的發現，也很偶然。

　　“2013年是孫犁(li)(li)先生(sheng)100周年誕辰，為(wei)了重(zhong)新編纂出版《孫犁(li)(li)文(wen)集(ji)》（補訂版），我(wo)們社(she)進行了大規(gui)模的(de)(de)孫犁(li)(li)散佚作(zuo)品征(zheng)集(ji)工作(zuo)。那年夏天，在先生(sheng)家人(ren)處，發(fa)現了幾(ji)個藏(zang)書柜(ju)。柜(ju)子里大概(gai)藏(zang)了不(bu)下(xia)千種(zhong)書，都(dou)用(yong)牛(niu)皮(pi)紙等紙張包裹著，被麻繩系成捆。讓我(wo)們感到驚喜的(de)(de)是，細看這些牛(niu)皮(pi)紙，上(shang)面不(bu)僅有(you)題跋(ba)，還有(you)按時(shi)間記(ji)錄的(de)(de)類(lei)似(si)日記(ji)之類(lei)的(de)(de)文(wen)字，最早的(de)(de)竟然寫于1964年，而且從來沒有(you)發(fa)表過。”徐福偉回(hui)憶。

　　牛皮紙本(ben)身泛黃，麻繩幾乎一(yi)拉就斷，隔(ge)著(zhu)柜門(men)，徐福偉都能感受到(dao)書衣上留存(cun)的年代氣息。

　　那一次，300余(yu)篇孫犁手稿(gao)被發(fa)現，整(zheng)理成《書衣文錄（手跡）》，于2015年出版(ban)，在學(xue)術(shu)界引起了(le)轟動。

　　“然而，當時由于種種原因，還有一些(xie)藏書的(de)(de)柜子沒能(neng)(neng)打開。那(nei)些(xie)沒能(neng)(neng)打開的(de)(de)書柜，就成了這些(xie)年(nian)來我們編輯們心中的(de)(de)一大(da)憾事。”徐福偉說。

　　“如果等到孫犁先(xian)生的藏書散(san)佚了(le)，這些手跡(ji)就永(yong)遠找不(bu)回來了(le)。”幾年來，百花文藝(yi)出版社總編輯汪惠仁(ren)始終有一種要為先(xian)賢留存“絕學”的緊迫(po)感(gan)。

　　2019年，在孫犁家人的(de)(de)大(da)力支持下，汪惠(hui)仁帶著(zhu)一(yi)個(ge)團隊(dui)再(zai)次登(deng)門，對孫犁的(de)(de)藏書進行(xing)了(le)(le)一(yi)次全(quan)面梳理，從(cong)中又發現了(le)(le)250余篇未曾“面世”的(de)(de)手稿。

　　這(zhe)些(xie)新發現的手(shou)稿，加上近些(xie)年來(lai)學術界(jie)陸續(xu)發現的“書衣(yi)文(wen)錄(lu)”，與此(ci)前已經發表的《書衣(yi)文(wen)錄(lu)（手(shou)跡）》一起(qi)，匯編(bian)成了《書衣(yi)文(wen)錄(lu)全(quan)編(bian)》，以影印(yin)配釋文(wen)的形式(shi)，呈現在讀者眼前。

　　“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夙愿(yuan)。”汪惠仁說。

　　一個角落(luo)里的(de)包書人

　　細讀《書(shu)衣文(wen)錄(lu)全編》，不難(nan)發現(xian)，其內(nei)容廣泛，不僅(jin)涉(she)及(ji)對藏書(shu)本身(shen)及(ji)作者高(gao)下的評價，也有對日常(chang)生活、文(wen)學創(chuang)作、文(wen)壇交往的記錄(lu)，甚至(zhi)對時局(ju)的評論(lun)。

　　如在《益州名(ming)畫錄(lu)》書(shu)衣上寫下的“時值春(chun)寒，大風不能外出(chu)”，記錄(lu)天氣。

　　如在(zai)《魯迅小說里的人物》書衣上寫下的“（魯迅）先生一世，惟(wei)熱惟(wei)光，光明(ming)照人，作(zuo)燭自焚(fen)。而(er)因緣日婦、投靠敵(di)人之(zhi)汗（漢(han)）奸文士，無聊(liao)作(zuo)家，竟得高齡，自署遐壽。毋乃恬不(bu)(bu)知恥(chi)，敢欺天道之(zhi)不(bu)(bu)公乎”，評價(jia)當時的文壇耆宿與新寵。

　　又如在《司馬溫公書牘(du)》書衣上寫下(xia)的(de)“世界輿論：亞洲一盞明燈熄滅(mie)了(le)。謂(wei)周(zhou)（總理(li)）之死。強忍熱淚(lei)聽(ting)廣播。”表達對周(zhou)總理(li)逝世的(de)傷感。

　　“書衣文錄(lu)(lu)”，在(zai)事實上構成了孫犁的(de)日記(ji)。這個在(zai)角落(luo)里(li)的(de)包(bao)書人(ren)(ren)，通過在(zai)書衣上寫隨(sui)感，保(bao)留了被我們忽視的(de)價(jia)值與信息。這些價(jia)值與信息，既指向孫犁本人(ren)(ren)，又指向時代及傳統，這正是“書衣文錄(lu)(lu)”的(de)魅(mei)力(li)。汪惠仁(ren)分析。

　　“孫犁(li)是(shi)一代(dai)文(wen)學大家，如(ru)果(guo)只是(shi)簡單地將他(ta)(ta)(ta)歸(gui)結于某個流派，例如(ru)荷花淀派，是(shi)比較狹隘的(de)(de)(de)理解(jie)。他(ta)(ta)(ta)早(zao)年文(wen)字清(qing)新，晚(wan)年作(zuo)品里(li)多(duo)了(le)頓挫之聲，留給(gei)文(wen)學史(shi)的(de)(de)(de)意(yi)義(yi)早(zao)已超越了(le)流派之分。在《書(shu)衣文(wen)錄全(quan)編》里(li)，他(ta)(ta)(ta)更是(shi)談讀書(shu)、談人生、談現實、談社會(hui)，有見識(shi)、有趣味，讓我們(men)看到他(ta)(ta)(ta)不僅有白居易(yi)似的(de)(de)(de)清(qing)麗，也(ye)有杜甫似的(de)(de)(de)沉郁。”《小說評(ping)論》主編王春林對(dui)記者(zhe)說。

　　在出借復(fu)還的(de)(de)《西(xi)游記》書(shu)衣上，他看(kan)見污損之(zhi)跡(ji)，嘆時下的(de)(de)青年(nian)不(bu)愛書(shu)；在《缶廬(lu)近墨》的(de)(de)書(shu)衣上，他通(tong)過記錄所(suo)居(ju)小院二十五年(nian)的(de)(de)變化，談(tan)時代動(dong)蕩、人(ren)心不(bu)古；在《蘭亭論辯》的(de)(de)書(shu)衣上，他記錄書(shu)籍論斤賣的(de)(de)現象：“拿著文化開玩笑(xiao)，可嘆也。”

　　《書(shu)衣文(wen)錄全編》里，還(huan)有(you)(you)孫犁(li)對亡妻的(de)悼(dao)念，有(you)(you)大地震來(lai)臨時不愿出(chu)逃的(de)達觀(guan)，有(you)(you)逃避(bi)單位體檢故意(yi)(yi)讓人測不出(chu)血壓的(de)頑皮，還(huan)有(you)(you)青年贈來(lai)自己滿意(yi)(yi)的(de)書(shu)時像孩童一(yi)樣喜悅溢于言表的(de)真(zhen)誠。

　　“他(ta)是一個活(huo)潑(po)潑(po)的(de)人。”徐(xu)福偉(wei)談自(zi)己的(de)編(bian)輯(ji)心得(de)。

　　一(yi)條(tiao)理解革命作家的路徑

　　作(zuo)家孫(sun)郁在閱讀《書衣文錄全編》時，常注意的(de)(de)是里(li)面揮之不去的(de)(de)魯迅的(de)(de)聲音，“這成了(le)他精神史(shi)的(de)(de)一(yi)部分(fen)”。

　　“孫犁(li)早年文字清純如(ru)童子(zi)之音，晚年的(de)他，閱(yue)讀趣(qu)味與寫(xie)作趣(qu)味都有變化(hua)。他按照魯迅的(de)書單一(yi)(yi)部(bu)部(bu)購書，對(dui)(dui)野史(shi)、雜著漸生(sheng)興(xing)趣(qu)。買章太炎(yan)遺書，不忘魯迅的(de)遺訓；讀《世說新(xin)語(yu)(yu)》，引《中國小說史(shi)略》之語(yu)(yu)解之；覽(lan)《流沙墜簡》，有《熱(re)風(feng)》里(li)的(de)智(zhi)慧；講《蜀(shu)碧》《蜀(shu)典》，念念不忘的(de)是《且介亭雜文》里(li)的(de)評點；閱(yue)《沈下(xia)賢集》，以《唐宋傳奇集》對(dui)(dui)之。這種讀書法(fa)，看出魯迅的(de)影響(xiang)力之大，一(yi)(yi)面也(ye)多了他人所沒有的(de)感覺(jue)。”孫郁(yu)在(zai)為《新(xin)文學史(shi)料》所寫(xie)的(de)一(yi)(yi)篇《書衣文錄全(quan)編(bian)》書評文章里(li)，這樣寫(xie)道(dao)。

　　魯迅的(de)文(wen)字是(shi)(shi)有(you)感情，有(you)冷暖，有(you)是(shi)(shi)非，有(you)批評(ping)的(de)。這也是(shi)(shi)孫(sun)犁(li)的(de)追求(qiu)。在他那(nei)里，讀書與讀人(ren)，乃(nai)至人(ren)生，是(shi)(shi)一體的(de)。由《書衣文(wen)錄全(quan)編》里的(de)文(wen)字看，面上仿佛京派的(de)閑適，實則是(shi)(shi)革命者(zhe)的(de)談(tan)吐(tu)。他在進入學術的(de)殿堂的(de)時(shi)候，沒有(you)忘記的(de)恰是(shi)(shi)自己的(de)民間本色，孫(sun)郁評(ping)價。

　　“在文(wen)學(xue)(xue)史(shi)上，一般將孫犁(li)的(de)創作(zuo)(zuo)分為兩(liang)個時(shi)(shi)期：第一個時(shi)(shi)期是1956年(nian)之前，第二個時(shi)(shi)期是1976年(nian)之后(hou)，兩(liang)個時(shi)(shi)期他的(de)創作(zuo)(zuo)風(feng)格差(cha)別很(hen)大。其間的(de)20年(nian)，以往(wang)學(xue)(xue)界認為，他一直病(bing)著沒有什么作(zuo)(zuo)品(pin)，也找不到他風(feng)格突(tu)變的(de)原因。直到‘書衣文(wen)錄(lu)’的(de)出現(xian)，為我們提供了(le)一把理解孫犁(li)的(de)‘鑰匙’。”北(bei)京師范大學(xue)(xue)文(wen)學(xue)(xue)院教授(shou)張莉告訴(su)記者。

　　翻檢孫犁的(de)藏書(shu)(shu)，有經、史(shi)、子、集，也有碑帖、書(shu)(shu)法、畫譜；有《太(tai)(tai)平御覽》這(zhe)樣的(de)官修大(da)系，也有《通(tong)鑒胡注表微(wei)》這(zhe)樣的(de)學人(ren)小書(shu)(shu)；有《毛詩注疏(shu)》《唐代文獻叢考》《全宋詞》《元文類》等“正(zheng)典”，也有《紅樓夢》《西游記》《聊齋志異》等“稗官野史(shi)”；有李太(tai)(tai)白(bai)、杜子美、蘇東坡、曹雪芹、魯(lu)迅，也有狄更斯、巴爾扎克、托爾斯泰、肖洛(luo)霍夫。

　　“《書(shu)衣文(wen)(wen)錄全編(bian)(bian)》，讓我們(men)看(kan)到(dao)了一代(dai)革(ge)命(ming)作(zuo)家閱讀(du)的(de)豐富性和寬廣(guang)性，看(kan)到(dao)了他(ta)們(men)如(ru)何構建自身的(de)知識體系和精神(shen)世(shi)界(jie)，繼而又讓這種經驗(yan)影響(xiang)自己的(de)創(chuang)作(zuo)。由孫犁可推及柳青、趙樹理(li)，他(ta)們(men)的(de)知識體系構建也(ye)許和我們(men)所預設的(de)不完全一樣(yang)。”張莉這樣(yang)分(fen)析把《書(shu)衣文(wen)(wen)錄全編(bian)(bian)》放置在一個(ge)更廣(guang)闊(kuo)的(de)時(shi)代(dai)背景之下來理(li)解時(shi)，所具有的(de)意(yi)義。

　　在張莉看來，諸如《書(shu)衣文錄(lu)全編(bian)》這樣的(de)書(shu)，也(ye)許(xu)是冷門，也(ye)許(xu)上市后沒有凸顯太(tai)大的(de)商業價值，但它的(de)文化價值，也(ye)許(xu)是無窮的(de)。

　　（本報(bao)記者(zhe) 韓寒(han)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