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正富在小溪旁上(shang)詩(shi)歌課。　　

　　龍正富在(zai)詩歌課上(shang)。　　

　　孩子在詩歌課(ke)結束后玩耍。　　

　　孩子(zi)站在(zai)裝(zhuang)裱的詩(shi)歌前。　　

　　孩子在詩歌(ge)課結束后玩耍。　　

　　孩子站在裝裱的詩歌前。

　　對于一群貴(gui)州深山里(li)的(de)孩子們來說，寫詩(shi)和摘苞谷(gu)一樣日(ri)常。

　　詩意可以誕生在(zai)任(ren)何時(shi)刻。一次(ci)放(fang)學后，他們小心地(di)繞過莊(zhuang)稼和烤煙苗，踩在(zai)嘎吱作響松果和杉(shan)木葉上(shang)(shang)。他們嬉笑著，朝對方(fang)臉上(shang)(shang)吹蒲公英，往對方(fang)身上(shang)(shang)掛(gua)帶刺的合(he)歡葉子。

　　那(nei)時正值傍晚(wan)，遠山(shan)連綿(mian)，炊煙飄進云(yun)(yun)里。原本(ben)在人(ren)群(qun)中內(nei)向、瘦弱(ruo)的男孩袁方順，漫(man)不(bu)經(jing)心地吟起剛作的詩(shi)：“金黃的夕陽(yang)/天(tian)空無處藏/眉眼(yan)形如弓(gong)/做（坐）著(zhu)剝蓮蓬。”他(ta)解釋(shi)，“云(yun)(yun)朵是(shi)太陽(yang)的眉眼(yan)”。

　　一(yi)只金龜子爬(pa)到他手上。他順從(cong)地讓它(ta)爬(pa)上胳膊，然后微(wei)微(wei)傾斜手臂(bei)，引它(ta)爬(pa)回葉子。

　　他(ta)是班(ban)上最“高產”的(de)(de)“小(xiao)詩(shi)(shi)(shi)人(ren)”，3年里(li)用掉(diao)了10個詩(shi)(shi)(shi)歌本(ben)。他(ta)的(de)(de)母親和父親離婚已經(jing)兩年，他(ta)不愿再提起對媽媽的(de)(de)想念。但他(ta)還是會讀自(zi)己寫的(de)(de)那首詩(shi)(shi)(shi)：

　　“以前(qian)你(ni)是春天的光彩/可你(ni)離(li)開了(le)我(wo)/我(wo)在(zai)柳樹上貼著‘媽媽我(wo)想你(ni)了(le)’/流水像你(ni)的頭(tou)發隨(sui)風飄揚/鵝卵(luan)石也有你(ni)的微笑。”

　　他所在(zai)班級叫“六年級”，71名學(xue)生剛剛好擠滿教室。3年前，語文老師(shi)龍正富(fu)開(kai)始在(zai)班上(shang)教詩(shi)歌課。從此(ci)，每天都(dou)會有(you)人把新(xin)寫的詩(shi)悄(qiao)悄(qiao)遞給他。

　　如果(guo)只從學(xue)習上(shang)看(kan)，他(ta)們(men)并(bing)(bing)不算(suan)優秀：4個鄉鎮的(de)35個班中，他(ta)們(men)成績(ji)并(bing)(bing)不理(li)想，語文和(he)數學(xue)的(de)平均分在60分左右浮(fu)動。他(ta)們(men)臉上(shang)總帶著泥土和(he)“高原紅”，看(kan)著無憂無慮——課間爬(pa)到樹(shu)上(shang)撿羽毛球拍，在開裂的(de)操場上(shang)跳皮筋、跳繩(sheng)，上(shang)課鈴一響，就把手里的(de)籃球隨意扔進草叢。有老師(shi)形容授課像“牽著蝸牛(niu)散(san)步”。

　　但(dan)他(ta)們會寫沉(chen)甸甸的詩，有關死亡、離別和思念。班(ban)里有39名學生(sheng)沒(mei)有父母陪(pei)伴，他(ta)們的父母離異，或去(qu)世，或全(quan)部出去(qu)打工。

　　在(zai)這里，詩可(ke)能隨時(shi)誕生，也(ye)可(ke)能隨時(shi)消亡：有的(de)(de)孩子的(de)(de)詩歌本(ben)被(bei)爺爺點煙時(shi)燒(shao)了(le)；有的(de)(de)孩子本(ben)子掉在(zai)地上忘記(ji)撿(jian)，被(bei)其他同學掃進(jin)了(le)垃(la)圾桶。曾經有場(chang)暴風雨吹開老舊的(de)(de)木門(men)，把貼在(zai)圖書室后墻(qiang)的(de)(de)詩全打濕。

　　但他們總說“詩(shi)歌(ge)很重要”，就(jiu)連一名坐在最后一排(pai)、經常上(shang)課(ke)睡覺(jue)的(de)女孩，也(ye)說自己“懂詩(shi)”，會給(gei)其他人提建議。“那些寫出(chu)來自己真(zhen)實心情的(de)（詩(shi)），我覺(jue)得才(cai)是好的(de)。”

　　他們(men)說，詩歌是(shi)光，是(shi)相機，是(shi)日記(ji)本，是(shi)好朋友。

　　“可以什么也不做”

　　在龍正富的詩歌課(ke)上(shang)，他上(shang)來就說，“你可(ke)以做很(hen)多(duo)事，也可(ke)以什么都不做。”

　　71名孩子發出的噪音輕松蓋過了他的聲音。課桌下的小手攥(zuan)著(zhu)飛(fei)(fei)行棋子、撲克(ke)牌，不時有礦泉水瓶飛(fei)(fei)過課桌。

　　即使是寫(xie)詩(shi)，孩子(zi)們(men)的嘴和雙手(shou)也不會(hui)停歇。詩(shi)歌本(ben)在(zai)臟(zang)兮兮的小手(shou)里(li)傳來傳去。總有人拍拍同桌、或者扭(niu)頭問后(hou)桌，“這個字怎(zen)么寫(xie)”。有人剛寫(xie)完，身邊的同學就搶過(guo)本(ben)子(zi)讀，還“熱心”地朝龍正富揮手(shou)，讓他來“欣賞”。

　　課堂上(shang)，龍正富總(zong)把身體壓得很(hen)低，很(hen)少輸(shu)出觀點，只是不停發問(wen)，“你看(kan)到了什么？”“你喜歡他(ta)的表達嗎？”“所以別人喜不喜歡重要(yao)嗎？”

　　40分鐘過去(qu)，PPT還停留(liu)在第一(yi)頁的(de)圖畫上。不停有學(xue)生站起來(lai)分享(xiang)自己的(de)觀(guan)察。“你們說得太好(hao)了，我覺(jue)得（我）真的(de)不敢多說”，他在講臺上激動地攥著手。

　　下課(ke)后(hou)，孩子(zi)們追著給他(ta)看詩(shi)(shi)。龍正富坐在(zai)厚厚一沓本子(zi)旁，輕(qing)輕(qing)讀出聲(sheng)，拍(pai)照，然后(hou)慎(shen)重地寫上批語。即(ji)使有些句子(zi)平(ping)平(ping)無奇，他(ta)也(ye)會劃上波浪線，在(zai)旁邊點上感(gan)嘆號(hao)。評語大多無關好壞，多是一些他(ta)對詩(shi)(shi)里情感(gan)的回應。

　　有孩(hai)子(zi)寫，“陽(yang)光透過(guo)窗(chuang)戶/照在房里/使我每(mei)天都露出(chu)了/牙。”他批，“老師也開(kai)心”。有孩(hai)子(zi)寫，“我走在路(lu)上/發現/我的影子(zi)一(yi)直/悄悄跟著我。”他寫，“當我們停下腳步，留(liu)心周圍(wei)，也就開(kai)始關注(zhu)自己，關注(zhu)生命(ming)。”

　　開始上(shang)詩(shi)歌課(ke)前，龍正富(fu)沒讀過什么詩(shi)。他認為好詩(shi)就是“愛國”“堅強(qiang)”“正能量”，“別說國外(wai)的（詩(shi)人），就連(lian)北(bei)島(dao)、顧城，聽都沒聽說過！”

　　接觸詩歌課(ke)源于一次偶(ou)然(ran)。2019年(nian)，公益組織“是光”和黔西市教育局合作，給當(dang)地的鄉(xiang)村教師(shi)提供詩歌課(ke)程和培訓(xun)。申請(qing)表發下來，老師(shi)們(men)“都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”。校長轉給教導主任，教導主任轉給龍正富。龍正富邊想邊填，直到晚(wan)上(shang)才填完。

　　之前，老師們(men)要用尺子才能讓(rang)這個(ge)(ge)班安(an)靜。龍正(zheng)富(fu)沒用過。他(ta)(ta)讓(rang)孩(hai)子們(men)讀(du)泰戈爾、紀伯倫、希爾弗斯坦、古川(chuan)俊太(tai)郎、金子美(mei)玲，在早讀(du)、課(ke)間、或者是(shi)午休時(shi)。他(ta)(ta)不要求齊讀(du)，而(er)是(shi)讓(rang)他(ta)(ta)們(men)七(qi)嘴八舌地讀(du)，“每(mei)個(ge)(ge)人都有自己的(de)味道”。

　　龍正富班上(shang)的(de)(de)孩(hai)子們語(yu)文基(ji)礎不好，拼音不熟練、卷子上(shang)的(de)(de)閱讀題空了大片，但這并(bing)不影響(xiang)他們的(de)(de)創作。碰上(shang)不會寫(xie)的(de)(de)字，有的(de)(de)孩(hai)子口述、讓同學“代筆”，有的(de)(de)則(ze)用手機語(yu)音轉文字，再自己抄下來。

　　“詩歌就像一個(ge)好玩的(de)游戲”，一位(wei)男(nan)生說。他是(shi)班上最調(diao)皮的(de)男(nan)生之一，有時成績(ji)只有10多分(fen)。在班主任(ren)眼里(li)，他成績(ji)不好，但在勞動的(de)時候很積極，主動拿著(zhu)鏟子去(qu)廁所(suo)掏糞坑(keng)，糞水濺到身上也(ye)不介意，“每個(ge)人(ren)不是(shi)十全(quan)十美(mei)，也(ye)不是(shi)一無是(shi)處”。

　　“是光”組織(zhi)會定(ding)期遴(lin)選(xuan)孩子(zi)們的(de)(de)(de)詩(shi)，頒發獎(jiang)品(pin)。這個男(nan)生的(de)(de)(de)詩(shi)雖然沒得過獎(jiang)，但(dan)他自己最喜歡的(de)(de)(de)一首，是看到一只(zhi)陌生的(de)(de)(de)小(xiao)狗(gou)被撞死后(hou)寫的(de)(de)(de)。“當(dang)我(wo)(wo)(wo)的(de)(de)(de)小(xiao)狗(gou)出車禍(huo)時(shi)/我(wo)(wo)(wo)會用我(wo)(wo)(wo)的(de)(de)(de)手(shou)/輕輕地/抱起來/當(dang)我(wo)(wo)(wo)看見(jian)它的(de)(de)(de)身體時(shi)/我(wo)(wo)(wo)的(de)(de)(de)淚眼/瞬間掉在(zai)我(wo)(wo)(wo)的(de)(de)(de)心(xin)上。”

　　“在詩里，我可以自由地表達”

　　龍塘小(xiao)學所(suo)在的(de)重新鎮“一沒廠二沒礦(kuang)”，這里土地破碎，小(xiao)麥和玉米收成都(dou)不好，主要產業是(shi)烤煙(yan)，10畝的(de)年收入也不到2萬(wan)元。

　　大部分年輕(qing)人(ren)選(xuan)擇外出(chu)(chu)務工。國道旁的墻上涂著醒(xing)目的藍底白字標語，“外出(chu)(chu)務工要注(zhu)意，子(zi)女照護要委托”。

　　龍(long)正富說(shuo)，如果(guo)沒有詩歌，他很(hen)難獲(huo)得(de)孩(hai)(hai)子們的(de)信任(ren)。之前(qian)很(hen)多孩(hai)(hai)子的(de)情緒會在某(mou)一天突然變(bian)化(hua)，比如突然不說(shuo)話、或者在課上掉眼淚。他問孩(hai)(hai)子為什(shen)么，孩(hai)(hai)子什(shen)么也不說(shuo)。

　　3年前他開始上詩(shi)(shi)歌課，他帶著(zhu)孩子(zi)們(men)讀(du)詩(shi)(shi)、寫詩(shi)(shi)。一學期結束，孩子(zi)們(men)寫出的(de)只是“流水賬”，但他耐心地給每首詩(shi)(shi)拍照、寫評語，之后的(de)2年里換(huan)了3個手機，每個手機里都有幾千首詩(shi)(shi)歌。

　　慢慢地，孩(hai)子們放下(xia)了防備。一個孩(hai)子原(yuan)來總是上課睡覺，拿刀片割手臂(bei)，從(cong)不和(he)龍正(zheng)富說話。一天深夜，他突然(ran)和(he)龍正(zheng)富發信(xin)息(xi)，說自己(ji)反(fan)鎖了房(fang)門，想從(cong)樓上跳下(xia)去。

　　后來龍正富(fu)了解到(dao)，他一(yi)直跟著爺爺奶(nai)奶(nai)生活(huo)，他不(bu)到(dao)一(yi)歲母親就(jiu)離開了家。父親正準備再(zai)婚，電話里只(zhi)讓(rang)他好好學(xue)習。那段時間母親想見他，卻(que)又托人說，見面(mian)時要裝作不(bu)認(ren)識她，要喊她“阿姨”，因(yin)為她的新家庭(ting)不(bu)知道(dao)她有過孩子。

　　“我(wo)30多歲，如(ru)果(guo)遇到這(zhe)種事我(wo)都不知道怎么(me)解決(jue)，你讓一(yi)個孩子去承擔，怎么(me)可能呢？”龍正富說。

　　班上(shang)大部分學生家長只有(you)小(xiao)學或初中學歷，他們對(dui)于孩子的期待普遍不高，對(dui)詩更是(shi)沒什么概念。林怡是(shi)班上(shang)的第二(er)名，但(dan)她(ta)的父(fu)親(qin)說(shuo)：“不希望她(ta)有(you)多么優秀，就希望以后圈子好(hao)一(yi)點(dian)，找工作好(hao)找一(yi)點(dian)。” 得(de)知女兒寫詩得(de)獎，他們只當是(shi)“老(lao)師布置的作業(ye)”。

　　林(lin)怡的父親在(zai)鄰近的縣城幫(bang)人蓋房，母(mu)親在(zai)福建的紡織廠(chang)上夜班，家(jia)里(li)只有爺爺奶(nai)奶(nai)和年(nian)幼的弟(di)弟(di)妹妹。她(ta)(ta)高高瘦瘦，話少，兩綹碎(sui)發安靜地(di)垂在(zai)臉(lian)龐。每(mei)天回家(jia)，爺爺奶(nai)奶(nai)干農(nong)活還(huan)沒回來，她(ta)(ta)老(lao)練地(di)燒(shao)水(shui)、煮飯(fan)，水(shui)燒(shao)開，作業(ye)也做完了。

　　一(yi)個人的時(shi)候，她花很多時(shi)間發呆。當太(tai)(tai)陽(yang)落在山(shan)(shan)尖尖上，她就站在豬圈旁的葡萄藤下，望著山(shan)(shan)，直到太(tai)(tai)陽(yang)的影子從山(shan)(shan)上消失。“我會想山(shan)(shan)那邊的人，看(kan)太(tai)(tai)陽(yang)會不會很近很近？還是說(shuo)他們面前也有座山(shan)(shan)，太(tai)(tai)陽(yang)其實(shi)是從那座山(shan)(shan)落下去的？”

　　《月亮(liang)》這首詩也(ye)是她一個(ge)人(ren)的(de)時候寫的(de)。“把我的(de)小(xiao)硬幣放在(zai)紙(zhi)下(xia)/用(yong)手電一照/你別告訴別人(ren)/我在(zai)紙(zhi)上(shang)發現(xian)了一個(ge)小(xiao)月亮(liang)。”

　　從3歲起，她(ta)就(jiu)習慣了送別(bie)外出打工的父母。如今，她(ta)的思念藏得很深。母親上(shang)班前給她(ta)打電話(hua)，她(ta)不(bu)知道說什(shen)么(me)，但也不(bu)愿意(yi)掛，最后只能(neng)沒話(hua)找話(hua)地(di)問(wen)，“媽媽你就(jiu)要(yao)上(shang)班啦(la)？”

　　“是啊，我們這邊(bian)天都黑了(le)。”

　　“可我們這邊還很亮！”

　　想要看(kan)懂她(ta)(ta)很(hen)難。她(ta)(ta)有兩個(ge)詩(shi)歌本(ben)，一個(ge)是寫記錄心情的(de)詩(shi)，一個(ge)是寫給老(lao)師看(kan)的(de)詩(shi)。在(zai)那個(ge)沒(mei)人看(kan)過(guo)的(de)本(ben)子(zi)上，她(ta)(ta)把(ba)孤獨和悲傷(shang)化為(wei)竹(zhu)子(zi)上的(de)雨珠(zhu)、踩(cai)在(zai)腳下(xia)的(de)泥土。

　　她說，即使是一些看(kan)起來(lai)快樂的(de)詩，背后也有不(bu)開心的(de)“秘(mi)密”，“在詩里，我(wo)可以自由地表達(da)。”她很(hen)滿意(yi)大(da)家都讀不(bu)出來(lai)，“我(wo)也不(bu)想(xiang)他們知道。”

　　但(dan)總(zong)(zong)有(you)蛛(zhu)絲馬跡藏不(bu)住。一位女生說，她(ta)在(zai)詩里喜歡用(yong)“它”，而不(bu)是(shi)“他”和(he)(he)“她(ta)”，來(lai)指代身邊的朋友和(he)(he)家人(ren)，“因為動物(wu)是(shi)沒感情的，就算感情太深，總(zong)(zong)有(you)一天會離(li)開你。”

　　他們的(de)詩(shi)里有復雜而(er)微妙(miao)的(de)情緒：比(bi)如寫近(jin)在(zai)(zai)咫(zhi)尺(chi)的(de)失望，“我馬上就要(yao)摘到星星了(le)/可是(shi)樓(lou)梯一滑/我摔倒在(zai)(zai)地上。”

　　寫憐憫和(he)救(jiu)贖：“夕陽(yang)把光/撒在水底(di)/仿佛/想(xiang)拯救(jiu)以前/落在水底(di)的小孩。”

　　寫殘酷的(de)告別：“雪人/望著(zhu)冬天離開的(de)被（背(bei)）影/可是冬天沒(mei)有(you)留下/而(er)是/轉過頭(tou)來笑了笑。”

　　朱光潛曾說(shuo)，詩歌就(jiu)是(shi)(shi)美(mei)育(yu)，“就(jiu)是(shi)(shi)多學(xue)會(hui)如何從(cong)自然限制(zhi)中解放出來，由奴隸變成上帝，充分(fen)地(di)感覺人的尊嚴。”“美(mei)育(yu)必須從(cong)年輕時就(jiu)下(xia)手，年紀愈(yu)(yu)大，外(wai)務愈(yu)(yu)紛(fen)繁(fan)，習(xi)慣的牢籠愈(yu)(yu)堅固，感覺愈(yu)(yu)遲(chi)鈍(dun)，心理愈(yu)(yu)復雜，藝術欣賞力也就(jiu)愈(yu)(yu)薄弱(ruo)。”

　　“人的感(gan)知(zhi)力是(shi)強(qiang)大的，我們看到的那(nei)些詩，是(shi)感(gan)知(zhi)力的億萬分(fen)之一(yi)，以文字(zi)方式留下來。” “是(shi)光”創始(shi)人康(kang)瑜說。

　　“是光”的(de)(de)課程覆蓋了27個省(sheng)份，康瑜發現，相比于(yu)山(shan)東孩(hai)子的(de)(de)平實、湖南孩(hai)子的(de)(de)熱烈，貴州山(shan)里的(de)(de)孩(hai)子們的(de)(de)特點是“朦朧”。

　　“貴州的(de)(de)小朋友會寫，一滴(di)水(shui)掉在河里，畫著(zhu)魚的(de)(de)輪廓。還有人寫，想(xiang)做自由的(de)(de)蜻蜓，為蓮花做鏡匣(xia)。你能夠(gou)更(geng)加感覺到他們是稍微遠(yuan)離生(sheng)活的(de)(de)。”

　　他(ta)們(men)用樹、風、天上(shang)的星星、地上(shang)的田野，包裹自己隱秘的現實生活。

　　“不功利，無預期”

　　接觸詩(shi)歌課前，龍正富(fu)覺(jue)得自己(ji)“太麻木”。他2008年成(cheng)為(wei)特(te)崗(gang)教師，那(nei)時認為(wei)好(hao)老(lao)師就是“把成(cheng)績(ji)搞上去(qu)”。

　　那時農村小(xiao)學(xue)沒有“雙減”的概念，學(xue)生成績和(he)老師績效工資掛鉤，“天天放學(xue)后留學(xue)生背、抄、讀。”

　　很多教師教作文寫作，就是(shi)讓學生背模板，寫景(jing)的背一(yi)篇，敘事的背一(yi)篇，銜接詞是(shi)清一(yi)色的“一(yi)開始……然后(hou)……最(zui)后(hou)”。他在這種環境里陷入迷茫。

　　“學(xue)生(sheng)也努力(li)了，你也努力(li)了，但學(xue)生(sheng)好(hao)像會通過一些行為告訴你，他(ta)不太愿(yuan)意(yi)這么做(zuo)。” 龍正富回憶那時候整日都忙，忙著(zhu)寫教案(an)，改本(ben)子，“很少關注學(xue)生(sheng)本(ben)身”。

　　有次一位(wei)女(nv)生(sheng)流鼻涕、說頭疼，兩天(tian)后(hou)就(jiu)沒有來上課。第三天(tian)他去家里(li)探望，人已(yi)經在棺材里(li)了。他只記女(nv)生(sheng)是圓(yuan)(yuan)圓(yuan)(yuan)的臉(lian)，不長(chang)不短的頭發，經常穿著紅衣服。

　　他突(tu)然(ran)(ran)覺得(de)茫然(ran)(ran)，“到(dao)現在我(wo)(wo)也不知道她得(de)了(le)什么病。她就這樣突(tu)然(ran)(ran)消(xiao)失了(le)。我(wo)(wo)沒走(zou)進過(guo)她的(de)內心世界(jie)，她留給(gei)我(wo)(wo)的(de)不多，我(wo)(wo)留給(gei)她的(de)也不多。”

　　他想(xiang)更了(le)解學生，不想(xiang)用(yong)成(cheng)績定(ding)義學生。但(dan)不看(kan)成(cheng)績，他又(you)不知道怎么(me)做。“有了(le)成(cheng)績才好管（學生），但(dan)（學生）可能就沒有愛心了(le)，該幫助的人(ren)不幫助，只想(xiang)著保護自己。”

　　他渴望參加教研活動，但機會寥(liao)寥(liao)。他讀蘇霍姆(mu)林(lin)斯基的(de)書，但總(zong)找不到(dao)實踐(jian)的(de)路徑(jing)，直到(dao)遇到(dao)詩歌。

　　“是光”的教師培訓課(ke)(ke)中有句話，“不功利(li)，無預期。”“是光”創始人康瑜(yu)見過很多鄉村(cun)老(lao)師，著急(ji)讓孩(hai)子們寫出詩，“（他們）還會(hui)有以往的課(ke)(ke)程慣性(xing)，就(jiu)是課(ke)(ke)堂一(yi)定要(yao)出一(yi)個東西。”

　　他(ta)們還(huan)急迫地希(xi)望有一些“抓(zhua)手”，比如有幾個重點(dian)、課(ke)堂目標是(shi)什么，“他(ta)們發(fa)現自己好像沒有傳(chuan)統課(ke)堂上(shang)的權(quan)威了。原來他(ta)們知道(dao)標準(zhun)(zhun)答案(an)，但(dan)詩歌課(ke)沒有標準(zhun)(zhun)答案(an)。”

　　最初(chu)，龍正富“功利”的教學習慣(guan)還會冒出來。郭沫若的《白鷺》中有一句(ju)，“但是白鷺本身不就是一首很優(you)美的歌嗎？”他總聯想到考點，“考試可能會要求把這個(ge)句(ju)子改成陳(chen)述句(ju)”。

　　但當(dang)他(ta)嘗(chang)試讓孩子(zi)(zi)們(men)(men)自(zi)由地讀(du)上(shang)兩三遍，讀(du)到這(zhe)句，他(ta)們(men)(men)會不自(zi)覺提高聲音，“像吶喊，也像爭論，是在(zai)表達對作(zuo)者的(de)理解(jie)，（他(ta)們(men)(men)）也認(ren)同，白鷺是一首(shou)優美的(de)歌(ge)，很自(zi)然(ran)就(jiu)理解(jie)了這(zhe)個句子(zi)(zi)情感上(shang)的(de)增強(qiang)。”

　　龍正富的同(tong)事(shi)、五年級的數學老師代紅艷上(shang)詩歌課的初衷，是提高班里(li)的語文成績。

　　他們班上有(you)學(xue)(xue)生(sheng)(sheng)還不能(neng)熟練拼讀聲母韻母。作(zuo)為班主任(ren)，她想借助詩歌提高學(xue)(xue)生(sheng)(sheng)們的學(xue)(xue)習興趣。但她從(cong)沒讀過詩歌，自嘲(chao)“語(yu)文(wen)基礎還不如學(xue)(xue)生(sheng)(sheng)”，詩歌課是(shi)她第一次(ci)上不給學(xue)(xue)生(sheng)(sheng)布(bu)置作(zuo)業的課，“很迷(mi)茫(mang)，我也變成學(xue)(xue)生(sheng)(sheng)一樣。”

　　有時學生(sheng)(sheng)的詩在“是光(guang)”平臺上(shang)獲獎，她又開(kai)心又懵，因(yin)為(wei)“沒有讀出什么特別的感覺”，“不是我(wo)教學生(sheng)(sheng)，好像學生(sheng)(sheng)教我(wo)。”

　　代紅(hong)艷班上寫詩(shi)的(de)同學只有一兩個，看到龍(long)正富每天都能收(shou)到詩(shi)，她找(zhao)龍(long)正富“取經(jing)”。對(dui)方告訴她要(yao)耐心，“把(ba)主題(ti)告訴他(ta)們(men)，然后就(jiu)讓(rang)他(ta)們(men)去想(xiang)吧(ba)。只要(yao)是他(ta)們(men)想(xiang)的(de)，就(jiu)是對(dui)的(de)！”

　　原來她(ta)上課(ke)不愛笑(xiao)，脾氣大(da)，吼人(ren)時(shi)聲音能穿透操場。她(ta)總(zong)提醒自己上課(ke)要多微笑(xiao)。“現在(zai)我每個星期(qi)還要發怒(nu)，但是發怒(nu)的(de)程(cheng)度好像有小(xiao)一丁點進步”，她(ta)不好意思地說，“就(jiu)當(dang)是牽著蝸(gua)牛(niu)散(san)步”。

　　有次詩(shi)歌(ge)課的主題是“重塑”，一位(wei)同學(xue)寫，要把某某老師粉(fen)碎。她(ta)沒有生氣，而是讓那位(wei)同學(xue)放心，“我不會(hui)告訴(su)這(zhe)個(ge)老師的”。她(ta)還(huan)狡黠(xia)地問班里的同學(xue)，“有沒有想把我粉(fen)碎的？”

　　她知道教(jiao)這里的孩子，尤其需要耐心。龍(long)正(zheng)富班上(shang)有個男生叫李(li)杰，胖乎(hu)乎(hu)、大嗓門，走路帶風，“成績超級無敵糟糕”，總(zong)是被指責(ze)欺負同學。

　　代(dai)紅艷(yan)教過李杰，有次李杰塞給她兩個(ge)橘子，其他(ta)孩子在旁邊起哄，“老師(shi)，他(ta)是撿(jian)(jian)的！”但(dan)代(dai)紅艷(yan)很開(kai)心，“就(jiu)算是撿(jian)(jian)的，也不是壞的呀(ya)！就(jiu)算是撿(jian)(jian)的，他(ta)也知道給老師(shi)呀(ya)！” 她說著說著，有些(xie)激(ji)動，“說真的，有的學生學習(xi)不好，沒辦法(fa)，但(dan)他(ta)不是一個(ge)十惡不赦的人。”

　　李(li)杰(jie)會寫的(de)(de)字不多，有天他口述了一(yi)首詩，叫《花(hua)》，同桌幫他記(ji)了下(xia)來——“花(hua)是(shi)香的(de)(de)/一(yi)生下(xia)來就(jiu)是(shi)香的(de)(de)/就(jiu)像人/一(yi)生下(xia)來就(jiu)是(shi)勇敢(gan)的(de)(de)。”

　　“回到生活中”

　　距(ju)離畢(bi)業還有一個多月，龍正富把5月的這(zhe)堂詩歌課主題(ti)定(ding)為“轉角”。

　　PPT上(shang)放著尼采的詩(shi)，《我的幸(xing)福》，“自(zi)從厭倦了求索/我便學(xue)會了看見/自(zi)從一種(zhong)風向和我對著干/我便乘著所有的風揚(yang)帆。”

　　龍正富有些動容，“這(zhe)首詩(shi)送給(gei)(gei)你們，也送給(gei)(gei)我(wo)自(zi)己。這(zhe)幾年是你們陪(pei)伴了我(wo)，是你們的詩(shi)歌陪(pei)伴了我(wo)。”

　　他回想起課堂外(wai)，他曾(ceng)帶學(xue)生們(men)去(qu)(qu)樹林中漫步，或者去(qu)(qu)小溪邊抓小魚，鞋子甩在(zai)一旁(pang)。玩累(lei)了，坐在(zai)草地上(shang)寫詩，孩子們(men)用筆撥弄蟲子，草含在(zai)嘴里(li)，花瓣(ban)灑滿本子。

　　很多(duo)詩都寫(xie)于自然中。一位女(nv)生說，她坐在(zai)山頂，聽到鳥在(zai)叫(jiao)，貓在(zai)跑，自己的(de)本子差點被(bei)風(feng)吹掉，“隨手一寫(xie)，哦嚯，就(jiu)入選了。”

　　她寫，“小鳥(niao)去捉風 不想讓(rang)風走/可風太大了(le)/風卻把小鳥(niao)捉著(zhu)了(le)。”

　　“詩意是敘(xu)述文(wen)字(zi)之(zhi)外(wai)的(de)真相(xiang)”，詩人朵漁(yu)是“是光”的(de)課(ke)程顧問，也曾給(gei)鄉村的(de)老師(shi)和孩子(zi)們上過(guo)課(ke)。他發現(xian)孩子(zi)們很擅(shan)長捕捉詩意，雖然(ran)寫出的(de)文(wen)字(zi)并不完全是詩歌，但(dan)里面有詩最(zui)核心的(de)東西(xi)。

　　“他們對(dui)這(zhe)個世(shi)界的感受是(shi)初次(ci)的，他在感受和命名這(zhe)個世(shi)界，這(zhe)就是(shi)詩人干的事情。等他長大(da)了，他的這(zhe)個能力會消失。”朵漁說。

　　龍正(zheng)富希望能通過閱讀和郊游，喚醒孩(hai)(hai)子對生活的(de)(de)感(gan)知力(li)，“回到生活中”。他(ta)發現很多孩(hai)(hai)子的(de)(de)生活是貧乏的(de)(de)，家長的(de)(de)情感(gan)缺位和對成績的(de)(de)焦(jiao)慮，讓他(ta)們(men)丟失(shi)了看見周圍(wei)的(de)(de)能力(li)。

　　他覺得小學階段(duan)是(shi)孩子最依戀大人的時期(qi)，“如果這時候接觸太多(duo)權(quan)威、固化的東西(xi)，就會失去個性，想(xiang)象力被磨(mo)掉。”

　　漸漸地(di)，孩子們的表(biao)達也(ye)發生了(le)變化，“在慢(man)慢(man)接近他(ta)們所(suo)看到(dao)、真實(shi)的東(dong)西。”

　　班上有位“問題”女生，原來總(zong)喜歡惡(e)狠狠地瞪(deng)人，和母親吵(chao)架(jia)、離家出(chu)走，在草堆(dui)里過夜。但開始(shi)寫詩后，有次(ci)她(ta)和母親去種(zhong)苞(bao)谷，看(kan)到母親忙碌的手，有密密麻(ma)麻(ma)的褶皺(zhou)，指甲剪得很短。于是她(ta)寫，“我(wo)跟媽媽去玉米地了/我(wo)什么也(ye)沒看(kan)見/只看(kan)見媽媽的那雙手。”

　　一(yi)位女生在作文里寫爺(ye)爺(ye)和爸爸的離世(shi)。“有一(yi)天，爺(ye)爺(ye)說，‘寶貝(bei)，爺(ye)爺(ye)要去給你摘星(xing)星(xing)了，乖乖，我(wo)(wo)會送到(dao)你的夢里。’我(wo)(wo)知(zhi)道，爺(ye)爺(ye)走(zou)了，這是善(shan)意的謊言。

　　晚上(shang)，咚咚咚，有人在敲(qiao)窗(chuang)子。我睜開眼，啊，‘爺爺怎么在窗(chuang)子邊’，我連忙把窗(chuang)子打(da)開，爺爺手上(shang)有星(xing)星(xing)的(de)殘渣。我擦了擦眼淚說，‘我不介意(yi)的(de)’。

　　我以為這已經是(shi)很(hen)難過的(de)事情了(le)。直(zhi)到爸爸也(ye)走(zou)了(le)，他(ta)和我說的(de)最后(hou)一句話是(shi)，‘寶貝，爺(ye)爺(ye)太(tai)孤單了(le)，我去陪他(ta)，別哭，別鬧，靜(jing)靜(jing)地等待夜晚我的(de)到來(lai)。’”

　　這是她(ta)(ta)第一次在作文中寫爺(ye)爺(ye)和(he)父親，“你從她(ta)(ta)的文字能感覺(jue)，她(ta)(ta)很(hen)(hen)(hen)沉痛，但這種分(fen)別(bie)呈現得很(hen)(hen)(hen)自然，她(ta)(ta)的情(qing)感很(hen)(hen)(hen)克制，也很(hen)(hen)(hen)有(you)力量。爺(ye)爺(ye)和(he)爸爸的離開一直守護(hu)著她(ta)(ta)。”龍正富說。

　　“成長(chang)就是放棄想象的(de)(de)過程”，朵漁讀孩子們的(de)(de)詩，發現(xian)他們留存著大人失去的(de)(de)勇氣，“大人被現(xian)實一錘、一錘砸(za)回來了。但(dan)孩子們沒有。對(dui)生死，對(dui)宇宙，我們想不通就不想了，但(dan)孩子會追問。”

　　龍(long)正富受孩子們(men)的(de)(de)影響，也開(kai)始讀詩(shi)、寫詩(shi)。過去他總覺得自(zi)己“太感(gan)性”“愛哭(ku)鬧”，聊天到(dao)激動(dong)時(shi)總會(hui)紅了(le)眼眶。中學時(shi)，他讀《我(wo)與地壇》《平(ping)凡的(de)(de)世界》，想要成為(wei)史鐵(tie)生、孫少平(ping)那樣堅毅(yi)的(de)(de)人，“但一直很遙遠，我(wo)不知道路(lu)怎么走”。

　　“詩是(shi)(shi)寧靜(jing)中(zhong)回憶(yi)起的(de)情(qing)(qing)感(gan)”，從(cong)詩中(zhong)他(ta)(ta)學到了克制和(he)調整。他(ta)(ta)喜歡讀汪國(guo)真的(de)詩，“他(ta)(ta)激動、澎湃的(de)情(qing)(qing)感(gan)，是(shi)(shi)用詩的(de)語言壓著的(de)。這(zhe)是(shi)(shi)一種克制的(de)力量。”

　　他讓學(xue)生(sheng)摘抄(chao)過汪國真的(de)(de)(de)《山(shan)高路(lu)遠(yuan)》，“呼(hu)喊是(shi)爆發的(de)(de)(de)沉默(mo)/沉默(mo)是(shi)無(wu)聲的(de)(de)(de)召喚(huan)/不論激越(yue)/還(huan)是(shi)寧靜/我(wo)祈求/只要(yao)不是(shi)平淡/如果遠(yuan)方呼(hu)喚(huan)我(wo)/我(wo)就(jiu)走(zou)向遠(yuan)方/如果大山(shan)召喚(huan)我(wo)/我(wo)就(jiu)走(zou)向大山(shan)/雙(shuang)腳(jiao)磨(mo)破/干脆再讓夕陽涂抹小(xiao)路(lu)/雙(shuang)手劃爛/索性就(jiu)讓荊棘變成杜鵑/沒有(you)比腳(jiao)更長的(de)(de)(de)路(lu)/沒有(you)比人更高的(de)(de)(de)山(shan)。”

　　因此看到(dao)班上學生萌生對(dui)異(yi)性的(de)喜歡，他(ta)(ta)并不(bu)會(hui)(hui)指責(ze)，“有時候他(ta)(ta)不(bu)是(shi)感(gan)受到(dao)了(le)愛，而是(shi)缺少愛，感(gan)到(dao)空虛，想(xiang)尋(xun)(xun)找寄托，想(xiang)尋(xun)(xun)找懂他(ta)(ta)的(de)人。大(da)人都會(hui)(hui)有這種沖動(dong)，更別說孩(hai)子。”他(ta)(ta)會(hui)(hui)講關于愛情的(de)詩，講馬克思(si)和他(ta)(ta)的(de)夫人，講真正的(de)愛是(shi)“志同道(dao)合”。

　　“順著石頭縫隙流淌”

　　有人問朵漁，學會(hui)(hui)寫(xie)詩后，就算孩(hai)子們未來留在山(shan)里成為農民，會(hui)(hui)不(bu)會(hui)(hui)也是(shi)快樂的農民？

　　他笑著打破了這(zhe)種幻想，“可能(neng)會(hui)成(cheng)為一個痛苦的農民。他會(hui)對美有更(geng)高的要求，情感會(hui)更(geng)豐富，也可能(neng)更(geng)敏感、更(geng)脆(cui)弱。可以逃避到詩里，但撞到現實會(hui)更(geng)痛。”

　　不過他又說，“詩歌就是(shi)在痛苦中尋找(zhao)快(kuai)樂(le)。痛苦更(geng)(geng)深，快(kuai)樂(le)也(ye)更(geng)(geng)大。”

　　“寫詩會讓一個人即便(bian)在人群中，也像是獨自(zi)一個人。它(ta)會讓人更容(rong)易從現實中抽離(li)出來，將周圍的(de)世(shi)界作(zuo)為一個可觀察(cha)的(de)客體。”

　　這(zhe)是詩(shi)歌獨(du)有(you)的(de)力量。林怡看到家門口落在地上(shang)的(de)葡(pu)萄，她會想(xiang)，那代表著(zhu)葡(pu)萄藤(teng)(teng)無法承受的(de)重量。“但葡(pu)萄藤(teng)(teng)并沒有(you)把葡(pu)萄全(quan)丟下，那么我(wo)遇到挫折(zhe)了(le)，我(wo)也不想(xiang)把它丟下。”

　　李杰的詩只(zhi)有那首(shou)(shou)《花》得(de)了(le)獎(jiang)，在那之后(hou)他又寫(xie)了(le)8首(shou)(shou)詩，都沒有得(de)獎(jiang)。他總是想到同學嘲笑他的樣子。但他還總是手癢(yang)癢(yang)，想寫(xie)，寫(xie)完(wan)念(nian)給爺爺聽。

　　他(ta)的父母很(hen)早就離婚了，家里只(zhi)有爺爺。他(ta)打算上完初(chu)中，就出(chu)去打工，或(huo)者回家幫爺爺種地。他(ta)說以(yi)后(hou)想當(dang)一個(ge)“溫柔的叔(shu)叔(shu)”，“不能打小孩(hai)的臉和屁股，會傷小孩(hai)的心(xin)”。

　　另一(yi)(yi)位早熟(shu)的(de)(de)女生、班長顧敏常被(bei)班上的(de)(de)男生說(shuo)“剽悍(han)”，但她(ta)有一(yi)(yi)個粉色(se)的(de)(de)硬殼(ke)本子，寫滿了詩，比如這首(shou)《給全世界的(de)(de)信(xin)》。

　　“小樹姐姐給全世界/寫了信/小河、大海/也(ye)收到了/只留(liu)下光禿禿的自(zi)己。”

　　父(fu)母(mu)(mu)離婚后，顧(gu)敏(min)一直跟(gen)著母(mu)(mu)親生活。母(mu)(mu)親和繼父(fu)剛因(yin)家暴離婚。“他(ta)身上穿的(de)是(shi)我(wo)(wo)媽(ma)(ma)媽(ma)(ma)用一滴一滴汗給他(ta)的(de)名牌衣服，腳(jiao)上穿的(de)是(shi)我(wo)(wo)媽(ma)(ma)媽(ma)(ma)給他(ta)買的(de)運動(dong)鞋，還(huan)一腳(jiao)一腳(jiao)用力踹我(wo)(wo)媽(ma)(ma)媽(ma)(ma)。”顧(gu)敏(min)面無表(biao)情地說。

　　怕警察來得晚，她打(da)電(dian)話給鄰(lin)居，然后邊報警邊沖到(dao)母親身前。“當時我做這些事，一滴眼(yan)淚都沒掉。”

　　詩歌里(li)存放(fang)著顧(gu)敏的勇氣，她會寫，自己的理想(xiang)是“成(cheng)為經濟獨立的人”。她還會寫保(bao)護媽(ma)媽(ma)的決(jue)心， “媽(ma)媽(ma)就像我(wo)的太陽月亮/白(bai)天夜(ye)晚都在保(bao)護我(wo)/傾覆(fu)著我(wo)的全世界。”

　　她總(zong)想起(qi)她的大姨(yi)，離婚后重新(xin)上學(xue)、學(xue)手藝賺錢，把自(zi)己打扮得漂漂亮亮。她決定不要過早(zao)結(jie)婚，“自(zi)己為自(zi)己活起(qi)來，比(bi)結(jie)婚精彩100倍。”

　　“詩(shi)可以(yi)幫助他們建立(li)一個價(jia)值(zhi)體系。也(ye)許(xu)有(you)人(ren)說，你寫詩(shi)又考不(bu)上好學校，有(you)什么用？但(dan)如果他從(cong)寫詩(shi)里得(de)到的(de)成就(jiu)感和(he)快樂足(zu)夠大(da)，他就(jiu)不(bu)會受到外界(jie)的(de)傷害。”詩(shi)人(ren)朵漁(yu)說。

　　“我們教孩(hai)子寫(xie)詩是(shi)為了培養心靈，不是(shi)為了培養詩人(ren)。”朵(duo)漁回憶，20世紀八九十年代，寫(xie)詩在(zai)校園里是(shi)種風(feng)潮，但詩社同學中，現(xian)在(zai)還堅持寫(xie)詩的只(zhi)有他一(yi)個。

　　“堅持下(xia)來的(de)概率(lv)是(shi)極低的(de)，也沒必(bi)要堅持。詩歌是(shi)探(tan)索人類生存的(de)邊界(jie)。”

　　7年前(qian)，“是光(guang)”的創始人康瑜在云南的一所鄉村小學(xue)里支(zhi)教。除(chu)了寫詩(shi)(shi)外，她還帶著孩子(zi)們唱歌、跳舞，她離開后(hou)，只(zhi)有(you)詩(shi)(shi)歌留了下(xia)來，“即(ji)使沒有(you)老師，他們仍然(ran)每天在寫詩(shi)(shi)。”

　　“像(xiang)種(zhong)子一(yi)樣溫和(he)地(di)落(luo)在地(di)上”，康(kang)瑜形(xing)容詩歌在應試教育中的存在，“就像(xiang)小(xiao)溪流過，不(bu)是推開石頭，而是順著石頭縫隙(xi)流淌。”

　　龍正富帶過(guo)很多次(ci)六(liu)年級，但(dan)第一次(ci)認真設想他們(men)畢業后的未(wei)來(lai)，“他們(men)會遇到怎樣(yang)的人？又會怎樣(yang)努力生(sheng)長？” 他打算(suan)把班(ban)里孩子們(men)的詩(shi)做成詩(shi)集，在畢業晚(wan)會那天(tian)發給每一個人。

　　總有學生送來折(zhe)的(de)(de)(de)星星，寫(xie)(xie)的(de)(de)(de)紙(zhi)條，橡皮(pi)捏的(de)(de)(de)蘋果。他們問龍(long)正富，“如果我以后還寫(xie)(xie)詩，能發(fa)給你看(kan)嗎？”龍(long)正富從不擔心，孩子(zi)們會(hui)不會(hui)繼續寫(xie)(xie)詩。

　　班上最“高(gao)產”的“小詩人”袁方順(shun)說，成為(wei)初中生后，他(ta)不想(xiang)寫以(yi)前(qian)的詩，“要寫快樂(le)的詩”。即(ji)使(shi)現在他(ta)包里裝(zhuang)著10多(duo)分(fen)的英(ying)語卷子，即(ji)使(shi)那(nei)些崎嶇的山路，還將會是他(ta)一個人走。

　　他在《我(wo)(wo)》這(zhe)首詩(shi)里(li)寫(xie)：“我(wo)(wo)也許是(shi)一(yi)個(ge)小小的/童話/在這(zhe)里(li)永遠(yuan)(yuan)的歌/永久的夢/都在我(wo)(wo)這(zhe)個(ge)小小的/詩(shi)里(li)/我(wo)(wo)想穿過一(yi)叢灌木叢/在里(li)面(mian)/流星永遠(yuan)(yuan)不(bu)發(fa)光/白天永遠(yuan)(yuan)不(bu)昏暗/水坑(keng)永遠(yuan)(yuan)是(shi)小句號/這(zhe)篇(pian)童話永遠(yuan)(yuan)長不(bu)大。”

　　（文(wen)中李杰、顧敏、林怡為化名）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 焦晶嫻(xian)文并(bing)攝 來源：中國青年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