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(yuan)標題：100年(nian)前，寫(xie)在蘭州的那些(xie)聯語

　　100年前的(de)(de)1924年，雖已是(shi)民國十三年，但彼時的(de)(de)蘭州并不算“太平”。

　　為(wei)爭(zheng)奪甘肅督軍(jun)一職，各路軍(jun)閥劍(jian)拔(ba)弩(nu)張，時人說(shuo)是“尚紛紛焉(yan)此爭(zheng)彼奪，致(zhi)陷全甘于不(bu)可救藥(yao)之(zhi)地(di)”。

　　后經(jing)各方調停，暫(zan)得(de)緩息。那(nei)年，清光(guang)緒進(jin)士(shi)，時任(ren)甘(gan)肅警(jing)察廳廳長的王(wang)學伊，在廳事前題寫這樣一聯：

　　在(zai)周為(wei)司徒，在(zai)漢為(wei)都尉，在(zai)唐為(wei)金吾，在(zai)明為(wei)指揮，考歷(li)代(dai)典章(zhang)，天職由來資捍御；

　　其東(dong)則(ze)崆(kong)同，其南則(ze)朱圉，其西則(ze)祁連，其北則(ze)賀蘭(lan)，看群峰拱衛，地方(fang)從此頌承平。

　　上(shang)聯(lian)言(yan)其地方拱衛之(zhi)責，下聯(lian)即說蘭州(zhou)區(qu)位之(zhi)要(yao)。久經波(bo)折(zhe)，結句里的“承平”，更(geng)多是一(yi)種心理慰藉。

　　此時(shi)，蘭(lan)州鄉紳代表劉爾炘已不問世事(shi)多年，他以“山人”自居，嘯傲林泉，也是(shi)在尋求另一(yi)種(zhong)慰藉(jie)。

　　頻年在這個山中，與水為(wei)緣，偶種(zhong)成林(lin)泉(quan)花(hua)草(cao)；

　　舉世(shi)入奈(nai)何天里，及時行(xing)樂，都來上煙雨樓臺。

　　這(zhe)是劉(liu)(liu)爾(er)炘為五(wu)泉山(shan)(shan)山(shan)(shan)門題(ti)寫的(de)一聯。那一年(nian)，經(jing)他主持，耗時五(wu)年(nian)半(ban)的(de)五(wu)泉山(shan)(shan)修建工程告竣。是年(nian)編(bian)纂的(de)《蘭州五(wu)泉山(shan)(shan)修建記》，記錄了劉(liu)(liu)爾(er)炘題(ti)寫山(shan)(shan)中的(de)一百三十多副楹聯佳構，他“將隨處經(jing)營(ying)宗旨(zhi)，以(yi)聯語表之”，名為“修建記”，實則是一部文獻與藝(yi)術性兼具的(de)聯話體著作。

　　繼五泉山之(zhi)(zhi)后，那一(yi)年，劉(liu)爾(er)炘再度(du)主持小西湖(hu)(hu)(hu)修葺(qi)工程。此處緊鄰(lin)黃河(he)，舊名蓮池，原系肅府花(hua)(hua)池。光緒年間，陜甘總督楊昌浚由浙而來(lai)，因思念杭州(zhou)西湖(hu)(hu)(hu)，將(jiang)此重(zhong)加修葺(qi)，并題(ti)(ti)名“小西湖(hu)(hu)(hu)”，其撰書《小西湖(hu)(hu)(hu)記》有(you)云(yun)：“小西湖(hu)(hu)(hu)者(zhe)，即古蓮花(hua)(hua)池也(ye)。周廣數百畝(mu)，內(nei)阻長(chang)城，外倚大(da)河(he)。辟自前(qian)明(ming)肅藩，我朝屢(lv)有(you)興廢。據(ju)父老言，方其盛時花(hua)(hua)木之(zhi)(zhi)茂(mao)、魚鳥(niao)之(zhi)(zhi)繁，亭臺樓榭之(zhi)(zhi)錯(cuo)出，為蘭州(zhou)第(di)一(yi)。”然幾遭兵燹，至民初已落敗不堪。重(zhong)修之(zhi)(zhi)后，劉(liu)爾(er)炘為小西湖(hu)(hu)(hu)題(ti)(ti)寫一(yi)聯：

　　印來(lai)明月一(yi)潭，青靄冥(ming)冥(ming)，此地(di)上通星宿海；

　　傍著大河九曲，黃流滾(gun)滾(gun)，出門如見浙江潮(chao)。

　　星宿海(hai)，在青海(hai)，古人以(yi)為黃河發源(yuan)之(zhi)(zhi)地，因當時(shi)青海(hai)皆屬甘(gan)肅管轄，故以(yi)此言西(xi)北地理之(zhi)(zhi)廣袤(mao)。此聯氣(qi)象開闔(he)，如劉爾炘自(zi)評：“出(chu)門一笑(xiao)，看浩浩蕩蕩黃流(liu)之(zhi)(zhi)走東海(hai)者，從左腋邊曲(qu)折奔騰(teng)而下，亦(yi)壯觀(guan)也。”

　　傍臨著(zhu)九(jiu)曲黃流，依托著(zhu)金城(cheng)楊柳，小西湖的景(jing)致，自然(ran)引得無(wu)數騷客駐足。在時人(ren)諸多(duo)題聯(lian)中，王(wang)清海(hai)這副聯(lian)顯(xian)得輕快自然(ran)：

　　無楊柳(liu)不成春，看此間帶雨含煙，系住流鶯啼早樹；

　　是湖(hu)山真可樂，又何處扁舟明月，載將斗(dou)酒(jiu)訪(fang)幽人。

　　就(jiu)在(zai)(zai)(zai)蘭州重修小西湖時(shi)，遠在(zai)(zai)(zai)浙(zhe)江的杭州西湖在(zai)(zai)(zai)這(zhe)一年發生了(le)(le)一件(jian)著名新聞，大(da)名鼎(ding)鼎(ding)的雷峰塔倒了(le)(le)。11月17日，魯迅(xun)在(zai)(zai)(zai)《語絲》周(zhou)刊(kan)發表(biao)了(le)(le)那篇(pian)《論雷峰塔的倒掉(diao)》，大(da)約同時(shi)，聽到消(xiao)息(xi)的劉爾炘也在(zai)(zai)(zai)蘭州寫(xie)下一副(fu)楹聯：

　　杭(hang)州勝跡倒雷(lei)峰，愿北(bei)山孤塔凌空，萬古云霄長(chang)矗(chu)立(li)；

　　華夏頻年增(zeng)戰壘，祝東浙大湖無恙(yang)，六橋(qiao)歌舞是升平(ping)。

　　他將杭州(zhou)西湖(hu)比(bi)之蘭州(zhou)小西湖(hu)，又(you)將雷峰(feng)塔(ta)比(bi)之白(bai)塔(ta)山之白(bai)塔(ta)，此時“東浙亦(yi)聞有(you)戰事”，雖暫居林泉，但他仍(reng)心念蒼生(sheng)，祈愿戰壘止戈，湖(hu)山無恙。

　　在小西湖嘉雨(yu)軒，有劉爾炘的一副自白之聯：

　　只我生六十(shi)年(nian)中，便見茲秋水一泓，滄桑幾度(du)；

　　任(ren)他到萬千劫后，總有個春風二月(yue)，花鳥(niao)重來。

　　在(zai)感(gan)嘆(tan)小(xiao)西(xi)湖“數百年(nian)來，迭遭(zao)兵燹，時(shi)廢時(shi)興”之際，劉(liu)爾炘(xin)亦借此感(gan)慨世事與人(ren)生，“自(zi)余有知識以(yi)至于今(jin)，田(tian)海變遷，已歷歷在(zai)目(mu)，光陰老去，忽戴將白發，為(wei)鷴(xian)鳥鷗鷺來做主(zhu)人(ren)”，彼時(shi)他六十初度，眼(yan)見滿地干戈，又無可奈何。好在(zai)故國春(chun)生，信念不滅(mie)，便結(jie)句筆鋒一轉，氣象頓開，可見其大(da)家風范。

　　劉爾(er)炘的(de)學生水(shui)梓也與花鳥(niao)結緣。兩年前，他在通(tong)遠門(men)外顏(yan)家溝置地若干，營(ying)造“煦(xu)園”，1924年這一(yi)年，他請寓(yu)居隴上的(de)閩籍政要林錫光為其(qi)園中“寥天(tian)一(yi)室”撰寫一(yi)聯：

　　莫妙于雨后看山，霞(xia)卷云舒(shu)，萬千氣(qi)象(xiang)；

　　最好是庭前(qian)煮酒(jiu)，花(hua)香鳥語，三五友朋。

　　聯中(zhong)(zhong)雨(yu)后所看之山，正是(shi)蘭州古八景(jing)中(zhong)(zhong)之“煙雨(yu)蘭山”。顏家溝一帶(dai)，舊(jiu)時多(duo)植(zhi)梨(li)花，近人(ren)張思溫《蘭州園(yuan)林(lin)舊(jiu)識》有云，此處“亭(ting)臺無(wu)多(duo)，惟梨(li)樹數十株，老本扶疏(shu)為勝(sheng)耳。”在這梨(li)花院落(luo)，那一年，也曾有宦跡隴(long)上的(de)皖中(zhong)(zhong)名(ming)士許承堯題(ti)聯：

　　擁十萬樹(shu)梨云，入(ru)窗(chuang)山色年年好；

　　造(zao)五百道(dao)法(fa)乳，驚(jing)坐高譚句(ju)句(ju)新。

　　法(fa)乳(ru)，為佛教語，佛門中(zhong)喻佛法(fa)如(ru)乳(ru)汁哺(bu)育眾生。《涅槃(pan)經·如(ru)來(lai)性(xing)品》就有“飲我法(fa)乳(ru)，長養法(fa)身。”此(ci)情此(ci)景，賞花論道，總讓人(ren)想起(qi)宋人(ren)詩句“衲衣(yi)處處逐浮云，法(fa)乳(ru)何妨長子孫。”

　　與水梓才情(qing)相若，這一年，會寧才子(zi)秦望(wang)濂將清人曹春生城南舊宅收歸名下，重加修葺后更名“秦園”，其兄秦望(wang)瀾并題有一聯：

　　園(yuan)環綠水，足(zu)豁(huo)襟(jin)懷，試觀(guan)煙樹蔥蘢，最好是一詠一觴，半(ban)耕半(ban)讀；

　　地近蘭山，自饒風(feng)趣，幾費(fei)心(xin)思補綴，才贏(ying)得種瓜種豆，看草看花。

　　秦氏兄弟心慕田園(yuan)，遂當年的秦園(yuan)如時人所(suo)說，“見余地皆連畦種麥，如農圃也(ye)。”近(jin)代隴(long)右(you)學者(zhe)慕壽祺亦曾(ceng)為(wei)他們這種田園(yuan)詩意所(suo)打動，曾(ceng)贈(zeng)書一副集句聯：

　　曲(qu)徑斜穿(chuan)花(hua)影入；

　　好(hao)風吹送市聲來。

　　此聯分別集自元人袁士元《題城西書舍次韻》“曲徑斜(xie)穿(chuan)花(hua)影入，小(xiao)池低傍(bang)竹陰開(kai)”，及宋(song)人陸游(you)《閑意》“妍日漸催(cui)春意動，好(hao)風(feng)時卷市聲來。”聯系周遭景致(zhi)，倒也十分恰切。

　　這一(yi)年，除了(le)這兩處私家(jia)園林(lin)，蘭州城(cheng)中的各(ge)省會館也(ye)有(you)不少大興營(ying)造之事(shi)。

　　在西(xi)關木塔(ta)巷，新建的山東會館(guan)引人注目(mu)。蓬萊人蔡鎮(zhen)西(xi)應(ying)邀題門(men)聯曰：

　　壯士愛遠游，為金(jin)城玉(yu)塞而來(lai)，莫辭把酒(jiu)；

　　故鄉足(zu)奇勝，有(you)天(tian)風(feng)海濤(tao)之氣，方許(xu)登堂(tang)。

　　與他(ta)筆(bi)力相當，這一年，時任鎮番(fan)（民勤(qin)）知事的貴陽人丁照(zhao)龍為蘭州(zhou)云貴會(hui)館也題寫一聯：

　　萬(wan)里同游，賴誼協(xie)敬恭，滇(dian)海黔(qian)山聯舊雨；

　　三年再(zai)到，幸躬逢楫讓，阜財解慍譜熏風。

　　阜(fu)財解慍(yun)(yun)，指舜帝(di)昔日造(zao)《南(nan)風(feng)(feng)》之(zhi)(zhi)詩有云：“南(nan)風(feng)(feng)之(zhi)(zhi)薰兮，可以解吾(wu)民(min)(min)之(zhi)(zhi)慍(yun)(yun)兮！南(nan)風(feng)(feng)之(zhi)(zhi)時兮，可以阜(fu)吾(wu)民(min)(min)之(zhi)(zhi)財兮！”后以此形容民(min)(min)安(an)物阜(fu)。

　　在五泉山東龍口，自(zi)1922年(nian)開建的四川(chuan)新(xin)會館(guan)此(ci)時已(yi)蔚為可觀(guan)，這一年(nian)，旅蘭的蜀中人士，請川(chuan)中名(ming)流文龍寫來一聯(lian)：

　　草堂詩句擬(ni)分(fen)題，問少陵此地卜居，似否錦江春色麗；

　　玉壘關云勞遠望，想(xiang)商隱歸期未定，應有巴山(shan)夜雨(yu)懷。

　　此聯以(yi)杜少陵、李商隱為(wei)襯(chen)托，借古說今(jin)，構思頗妙(miao)。當時各(ge)省會館，所題(ti)匾聯都是盡力(li)邀請(qing)本籍名流題(ti)寫，如此既切鄉情(qing)，又增門楣。這不，四川會館這年估計動(dong)用了(le)不少關系(xi)，請(qing)來川籍狀元(yuan)駱成(cheng)驤為(wei)門前再(zai)題(ti)一聯：

　　何人(ren)力挽(wan)江河，隴蜀同居(ju)天下首；

　　此地(di)界分(fen)夷夏，岳楊曾著(zhu)海西功。

　　天下首(shou)，是(shi)指甘肅、四(si)川同(tong)處江河上游。岳楊，指清(qing)代名將岳鐘琪、陜甘總(zong)督楊遇(yu)春(chun)，均是(shi)在(zai)隴(long)上建有功勛(xun)的巴蜀(shu)才俊。駱成驤此聯(lian)分寸得當，既不厚此，也(ye)不薄彼，令隴(long)、蜀(shu)二省(sheng)都很有臉(lian)面。

　　同樣分寸(cun)拿捏(nie)到位的(de)，還有榆中進士楊巨川(chuan)。這一年，他遠(yuan)在敦煌擔任縣令。赴任不久，即逢夏日苦旱(han)，民望云(yun)雨(yu)，告(gao)請縣令題寫一聯祭(ji)于敦煌金華(hua)圣母(mu)祠中，楊遂應允(yun)，并題聯：

　　家(jia)在(zai)蘭山(shan)，兩地(di)慈(ci)云蒙福蔭；

　　靈昭卿塞(sai)，一天霖(lin)雨拜神庥(xiu)。

　　孰知懸聯(lian)(lian)后(hou)翌(yi)日(ri)，果然(ran)天降甘霖，人皆(jie)以為神奇。當(dang)然(ran)這(zhe)不過是(shi)歷(li)史的(de)巧合。就聯(lian)(lian)語來說(shuo)，聯(lian)(lian)中所指“金花圣母”，即蘭州民間(jian)神祇(zhi)“金花娘娘”，至(zhi)今蘭州還有相關(guan)列入非(fei)遺項目的(de)傳說(shuo)。身(shen)在敦煌，楊(yang)巨(ju)川想到“家在蘭山(shan)”的(de)這(zhe)位傳奇老鄉，故在聯(lian)(lian)中借(jie)題發揮，以表風調雨順(shun)的(de)希冀。近(jin)人任子宜《也是(shi)樓聯(lian)(lian)話》中評(ping)價(jia)此聯(lian)(lian)是(shi)“見者無不稱其(qi)工整。”

　　劉爾炘(xin)在一(yi)(yi)副題小西(xi)湖的長聯中，有這(zhe)么一(yi)(yi)句：“被無情造(zao)化，盡付(fu)與這(zhe)霜(shuang)中紅葉，水上(shang)青萍(ping)”。1924年，在蘭州歷史上(shang)并不(bu)特殊(shu)，但回放這(zhe)一(yi)(yi)年誕生的這(zhe)些聯語，也恰如“霜(shuang)中紅葉，水上(shang)青萍(ping)”，看(kan)似不(bu)足稱道，卻給這(zhe)座城池(chi)平(ping)添了(le)不(bu)少逸韻。

　　王家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