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重證據法求證昆侖神話歷史

葉舒憲

　　【學術爭鳴】

　　6月8日，《光明日報》刊發仝濤研究員文章，讓青海省瑪多縣扎陵湖畔的37字石刻，在沉睡多年之后，成為這個夏天最引人注目的文化新聞之一。石刻文字，作為人文研究的第二重證據，究竟能為學界帶來怎樣的信息？自王(wang)國維1925年(nian)首創“二(er)重證據法”以(yi)來，恐怕很(hen)少(shao)有比扎陵(ling)湖(hu)畔的(de)五大夫翳采藥(yao)石(shi)刻更生動、更鮮(xian)活的(de)案例了(le)。

　　前不久，我隨青海社科院考察團實地考察石刻，考察團多數專家認為扎陵湖石刻偽造的可能性較小，為真的可能性較大。筆者對此持相對保留意見。即便多數專家的看法是對的，采藥石刻就是秦人五大夫翳刻寫的，就真能“實證”先秦及秦代所認識的昆侖在今日認定的黃河真源嗎？答案是：未必。而(er)且我認(ren)為，石刻(ke)文(wen)字無(wu)論真偽(wei)，都足以驗(yan)證文(wen)學人類學在2009年首次提(ti)出(chu)的有關中(zhong)國文(wen)化傳統認(ren)知(zhi)的理論命題——神(shen)話中(zhong)國。

6月25日，黃河正源之扎陵湖彩(cai)虹景色。葉舒憲攝(she)/光(guang)明圖片

　　一百年前，現代學者(zhe)王(wang)國維提出“二重(zhong)(zhong)(zhong)證(zheng)據法”。如果(guo)說(shuo)“一重(zhong)(zhong)(zhong)”“二重(zhong)(zhong)(zhong)”證(zheng)據皆為文字(zi)證(zheng)據（即“書(shu)證(zheng)”）的話，那么，“三重(zhong)(zhong)(zhong)證(zheng)據”“四重(zhong)(zhong)(zhong)證(zheng)據”都(dou)不是文字(zi)證(zheng)據。“三重(zhong)(zhong)(zhong)證(zheng)據”特指活態傳(chuan)承(cheng)的民(min)族民(min)間文化現象，包括口傳(chuan)與非遺；“四重(zhong)(zhong)(zhong)證(zheng)據”則指考古發現的遺址、文物(wu)和圖(tu)像。后者(zhe)更近(jin)似于法庭審(shen)判時所看重(zhong)(zhong)(zhong)的“物(wu)證(zheng)”。

　　在“四重證據法”引導下，我參與了2013年開啟的“玉石之路”系列考察活動，至2024年7月的第17次考察，堅持12年，總行程約6萬公里，覆蓋西部各省區數百個縣。2014年第二次“玉帛之路”文化考察（河西走廊道）時，我們曾撰文《昆侖與祁連——黃河重源之神話地理觀》（見《玉石之路踏查記》，甘肅人民出版社2015年，第170-174頁），提示漢武帝欽定新疆南疆昆侖山之前，在先秦人意識中的昆侖是包括祁連山在內的西部產玉之山。

　　“河出昆侖”是華夏神話中最重要的地理觀，成為黃河流域居民的共同信念。黃河(he)“重源(yuan)說”有效地將青海積石(shi)山下(xia)的(de)(de)(de)實際(ji)黃河(he)與想象中在西域的(de)(de)(de)昆侖(lun)山河(he)源(yuan)串(chuan)聯起來，成(cheng)(cheng)為一個(ge)龐大(da)的(de)(de)(de)水系整體。羅布泊即(ji)古代的(de)(de)(de)蒲昌(chang)海，被視為昆侖(lun)河(he)水向東流(liu)注(zhu)的(de)(de)(de)產(chan)物，由此潛入(ru)地下(xia)成(cheng)(cheng)為暗(an)流(liu)，這是先民(min)基于沙漠戈壁地帶的(de)(de)(de)水流(liu)經(jing)常干涸（成(cheng)(cheng)為無定河(he)、禿尾河(he)）的(de)(de)(de)日(ri)常經(jing)驗，想象出(chu)來的(de)(de)(de)黃河(he)上游情(qing)況。

　　清乾隆皇帝在乾隆四十七年（1782年）派遣侍衛阿必達前往青海尋找黃河真源，將河源由星宿海上溯到噶達素齊老峰。乾隆欽定的《河源紀略》一書，仍然維持舊說與新說的調和觀點，堅決不放棄“潛流地下”的神話想象景觀。可以說，古代人生活在“河出昆侖”的虛擬現實中，將母親河理想化為“（天）帝之下都”——西王母大神掌握世間唯一的永生不死藥之圣地。

　　從知識產權的意義看，即便37字石刻中的“昆侖”二字辨識無誤，那也只能代表五大夫的個人觀點，而未必是源于先秦時代華夏人的普遍認識。因為古籍中體現的先秦人對昆侖的認識，綁定了三個必要的條件：西王母所在、河出昆侖、玉出昆岡（《戰國策(ce)》稱昆山之玉(yu)）。

宋(song)刻(ke)本《山海經》。

　　黃河發(fa)源于青海三江源地(di)區星宿(su)海，這是(shi)(shi)現(xian)代(dai)(dai)科學地(di)理學的(de)(de)(de)發(fa)現(xian)，先秦時代(dai)(dai)的(de)(de)(de)古人豈能(neng)提前(qian)預判？我在(zai)河源區的(de)(de)(de)短(duan)暫(zan)停留期間，專門和(he)地(di)礦(kuang)專家穆桂金研(yan)究員做過采樣和(he)交流，尚未發(fa)現(xian)有透(tou)閃石(shi)玉料的(de)(de)(de)存在(zai)（只采集到石(shi)英巖和(he)大理石(shi)類）。河源區的(de)(de)(de)具體(ti)地(di)質環(huan)境，不利于透(tou)閃石(shi)玉的(de)(de)(de)生成，而真正(zheng)產玉的(de)(de)(de)地(di)點，則在(zai)扎陵湖(hu)以西五百多(duo)公里之外的(de)(de)(de)格爾(er)木地(di)區，即東(dong)昆(kun)侖(lun)山野牛溝一(yi)帶。該玉礦(kuang)是(shi)(shi)1992年才得到正(zheng)式(shi)開發(fa)的(de)(de)(de)，在(zai)此(ci)之前(qian)就(jiu)連本地(di)人也根本不知透(tou)閃石(shi)玉的(de)(de)(de)存在(zai)，更不用說漢代(dai)(dai)前(qian)的(de)(de)(de)中(zhong)原(yuan)人了。

　　黃(huang)河假源頭(tou)在新疆和(he)(he)田昆侖山，誤傳兩千年。但這乃是華夏(xia)傳統的(de)“信仰之真”，對應著“神話中國”的(de)命(ming)題。古(gu)人若有科學求實精神或科考行為，就不會容忍黃(huang)河“重源說(shuo)”和(he)(he)地下潛流(liu)千里(li)說(shuo)的(de)長久權威性。

　　對于扎陵湖石刻較為穩妥謹慎的命名法，筆者贊同王子今教授的意見，不宜直接用“昆侖石刻”或“采藥昆侖石刻”的措辭，而應依照慣例，稱為“扎陵湖石刻”（子今教授建議用“尕日唐石刻”，竊以為這小地名過于冷僻）。將青海的三江源地區視為昆侖，這很難說是先秦時代的地理觀。即便是真的，也只是一例孤證，還不足以顛覆傳統認識。此(ci)前沒有古人片言只(zhi)語提及；此(ci)后(hou)也后(hou)無來者。直到(dao)一(yi)千多年后(hou)的(de)元代(dai)(dai)和清代(dai)(dai)，才有官方派出的(de)團隊到(dao)青海三江源(yuan)地區探究黃(huang)河源(yuan)頭的(de)舉動。

　　依照文學(xue)人類學(xue)一派(pai)的(de)觀點，篩選先秦時代的(de)昆侖山(shan)，必須(xu)將是否(fou)出產優質玉石（透閃石，而不(bu)是蛇紋石或(huo)大(da)理巖之(zhi)類似玉美石）作為(wei)前提。這樣做的(de)理由很簡單：漢武帝為(wei)何(he)讓先秦以來(lai)流傳已(yi)久的(de)昆侖美名，指認到新疆于闐(tian)南(nan)山(shan)這座大(da)山(shan)？據(ju)司馬遷(qian)《史記》記載，只有一個(ge)指標：“其山(shan)多玉石。”

　　《山(shan)海經》稱西(xi)王母所(suo)在的昆侖為“玉山(shan)”，《穆天子(zi)傳》則(ze)(ze)稱“群玉之山(shan)”。如(ru)此看，在張騫通西(xi)域的“鑿空”以前，有沒有其他出(chu)產玉石的西(xi)部大山(shan)呢？如(ru)果有，那才是遵循“物證優先”原則(ze)(ze)可以認(ren)定的原始昆侖山(shan)所(suo)在。

　　從西玉(yu)(yu)(yu)東輸歷史譜系表(biao)中可以看(kan)到，1.0版西玉(yu)(yu)(yu)東輸史代(dai)表(biao)的是(shi)“一重證據”，即傳世(shi)先秦(qin)古書中記錄的昆侖山產玉(yu)(yu)(yu)的舊知(zhi)識(shi)，而且是(shi)戰國時代(dai)家(jia)喻戶曉的流行意識(shi)。而2.0至(zhi)5.0版的新知(zhi)識(shi)，則是(shi)“玉(yu)(yu)(yu)帛之路”系列考察(cha)依(yi)次(ci)得出的認識(shi)，尤其以2024年(nian)7月第17次(ci)考察(cha)所(suo)得出的認識(shi)更加具有啟示性(xing)——在新疆以外的河西地區找到類似(si)和田玉(yu)(yu)(yu)籽料(liao)的弱水玉(yu)(yu)(yu)籽料(liao)實物標本。

　　華夏文明之(zhi)(zhi)昆(kun)侖(lun)觀(guan)的(de)演化史，可簡化為三段論的(de)交替出現(xian)過(guo)程：前二段的(de)昆(kun)侖(lun)觀(guan)皆為神(shen)話歷史觀(guan)，唯有現(xian)代科學的(de)自然(ran)地理昆(kun)侖(lun)觀(guan)，才(cai)是祛魅神(shen)話色彩(cai)之(zhi)(zhi)后的(de)現(xian)實主(zhu)義觀(guan)點(dian)。可惜它(ta)來得太晚，輩分上只能屈居“孫輩”。

　　“祖輩昆侖”：先秦(qin)至西(xi)漢(han)的(de)昆侖(lun)觀，想象(xiang)中(zhong)的(de)河(he)源與玉源，神話(hua)理想化的(de)天(tian)國(guo)到人間的(de)神圣中(zhong)轉站，永生(sheng)不(bu)死(si)理想所(suo)寄托。三大標記：西(xi)王母所(suo)在，河(he)源所(suo)處，美(mei)玉所(suo)出。

　　“父輩昆侖”：漢武帝欽(qin)定昆侖在(zai)(zai)新疆和田的昆侖山，自西漢武帝時代以來延(yan)續兩千(qian)年，直到現(xian)代科學地理學證明河源(yuan)在(zai)(zai)青海才宣告(gao)失去(qu)合理性。

　　“孫輩昆侖”：現代的昆侖觀(guan)，黃河正(zheng)源(yuan)，在青海(hai)，卻尚未發(fa)現玉石(shi)礦源(yuan)。

　　我們更傾向(xiang)于2024年7月第(di)17次玉(yu)帛(bo)之(zhi)路（酒(jiu)泉道）考察所得出的較新認識：原(yuan)始(shi)(shi)昆(kun)侖(lun)(lun)，即先(xian)秦(qin)時代(dai)中(zhong)原(yuan)人(ren)盛傳的、作(zuo)為(wei)黃河源頭并盛產(chan)(chan)美(mei)麗(li)玉(yu)石的西(xi)(xi)(xi)部(bu)大(da)山，應該(gai)包括西(xi)(xi)(xi)秦(qin)嶺到馬銜(xian)山玉(yu)礦(kuang)(kuang)，再(zai)到祁連山兩大(da)已知玉(yu)礦(kuang)(kuang)（敦煌(huang)三危山旱峽和(he)(he)酒(jiu)泉弱水）和(he)(he)肅(su)北馬鬃山玉(yu)礦(kuang)(kuang)，這樣就(jiu)基本上串聯(lian)起(qi)關(guan)中(zhong)地(di)區以西(xi)(xi)(xi)至新疆(jiang)天(tian)山以東的全(quan)部(bu)大(da)山脈(mo)。原(yuan)始(shi)(shi)昆(kun)侖(lun)(lun)或稱(cheng)“祖輩”昆(kun)侖(lun)(lun)幾乎相當于橫貫甘(gan)肅(su)省全(quan)境(jing)的東西(xi)(xi)(xi)向(xiang)山脈(mo)的總稱(cheng)。在史前時代(dai)，能(neng)夠銜(xian)接起(qi)河西(xi)(xi)(xi)走廊與(yu)渭(wei)河流域的兩個用(yong)玉(yu)的文化(hua)(hua)“齊家文化(hua)(hua)”和(he)(he)“四(si)壩文化(hua)(hua)”。如(ru)果當下關(guan)注扎(zha)陵湖畔采藥石刻的眾多學者中(zhong)，能(neng)夠稍稍關(guan)注非常冷(leng)門的“四(si)壩文化(hua)(hua)”研究，尤其(qi)是四(si)壩文化(hua)(hua)之(zhi)人(ren)就(jiu)地(di)取材的美(mei)玉(yu)生產(chan)(chan)和(he)(he)使用(yong)情況(kuang)，那就(jiu)能(neng)回答(da)如(ru)下難題(ti)：是什么人(ren)早(zao)在張騫(qian)之(zhi)前千年，就(jiu)已經實踐(jian)了“鑿空”偉業？

　　“四壩文化(hua)”人群在(zai)河西走廊(lang)西段(duan)切磋(cuo)琢磨美玉(yu)、制作玉(yu)權杖頭的(de)年代，要比秦國五大(da)夫翳組團來青海采藥，足足早一千多年。誰是先于張騫而開(kai)辟“鑿空”大(da)業的(de)問題，就(jiu)此能得到(dao)水落石出的(de)物證線索。至于比“四壩文化(hua)”更早的(de)昆(kun)侖玉(yu)山(shan)(shan)，應該首推位于蘭(lan)州以東百公(gong)里左右的(de)馬銜山(shan)(shan)，那里是齊家文化(hua)海量用玉(yu)的(de)主(zhu)產地。

　　唯有在文獻證據與實物證據達到吻合對應的情況下，論證的可信度才有保障。相比而言，更加確鑿的證據不是書證（文字記(ji)錄），而是物證。

　　出于物證優先的考量，我向科考組織方提出建議，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，圍繞扎陵湖石刻展開考古調研或試掘摸底工作。兩千年前秦人采藥使(shi)團外(wai)加車馬糧(liang)草，應是一(yi)個(ge)不小(xiao)的(de)(de)(de)群體(ti)，他們(men)跋涉至(zhi)千里之外(wai)的(de)(de)(de)高(gao)海拔無(wu)人區(qu)，不可能不留下(xia)一(yi)些蛛絲(si)馬跡。哪(na)怕是吃(chi)剩(sheng)下(xia)的(de)(de)(de)動(dong)物(wu)骨(gu)骼，只要通過當今的(de)(de)(de)科技手段能夠證明，這樣就能有條(tiao)不紊地推進(jin)求證工(gong)作。

　　酒泉南山作為祁連山脈中(zhong)部的(de)高峰，加上(shang)弱水(shui)、美玉這兩個(ge)必要(yao)條件，至少可以判定它(ta)就是商代以前的(de)一座昆侖山。弱水(shui)出產優質透(tou)閃(shan)石玉料(liao)的(de)情況，古(gu)書中(zhong)沒有(you)任何記錄，不做田(tian)野調查和(he)標本采(cai)樣的(de)工作，就永(yong)遠(yuan)弄不明(ming)真(zhen)相。2024年夏的(de)一場龍卷風，成為天(tian)賜良機，讓我們能夠(gou)在(zai)黑河(he)（即弱水(shui)）故道的(de)河(he)床里，直接采(cai)集到透(tou)閃(shan)石玉的(de)籽料(liao)的(de)獨家證據。

　　格(ge)爾木的(de)(de)大山(shan)脈(mo)，如今(jin)被(bei)定名(ming)為“東昆侖”，雖盛產透閃石玉(yu)(yu)(yu)料，卻(que)不像新疆昆侖山(shan)那樣，既有(you)山(shan)料又有(you)籽料，因(yin)為這(zhe)邊(bian)缺乏生成籽料的(de)(de)自然(ran)地(di)理(li)條件(jian)。河西(xi)走(zou)廊(lang)(lang)西(xi)段的(de)(de)“四壩(ba)文化(hua)(hua)(hua)”的(de)(de)用(yong)玉(yu)(yu)(yu)研究，成為確認(ren)先秦昆侖所在(zai)的(de)(de)重要旁證(zheng)，而“四壩(ba)文化(hua)(hua)(hua)”與“齊家(jia)文化(hua)(hua)(hua)”的(de)(de)關聯，則(ze)能貫通河西(xi)走(zou)廊(lang)(lang)與中(zhong)原文化(hua)(hua)(hua)的(de)(de)聯系(xi)：“齊家(jia)文化(hua)(hua)(hua)”是中(zhong)國史前(qian)最(zui)(zui)后一(yi)個(ge)繁榮的(de)(de)玉(yu)(yu)(yu)文化(hua)(hua)(hua)遺址(zhi)，其在(zai)地(di)理(li)分布上恰(qia)好(hao)位于河西(xi)走(zou)廊(lang)(lang)至中(zhong)原之間的(de)(de)廣大地(di)域。“齊家(jia)文化(hua)(hua)(hua)”的(de)(de)延續時(shi)間和分布空間，目前(qian)看來是所有(you)史前(qian)文化(hua)(hua)(hua)中(zhong)最(zui)(zui)接近傳說(shuo)中(zhong)的(de)(de)夏王朝的(de)(de)一(yi)個(ge)。21世紀初在(zai)積石山(shan)下黃河邊(bian)新發現的(de)(de)喇家(jia)遺址(zhi)，便(bian)大量(liang)使用(yong)玉(yu)(yu)(yu)禮器(qi)，若采用(yong)出(chu)土文物玉(yu)(yu)(yu)器(qi)與玉(yu)(yu)(yu)料實物對照(zhao)的(de)(de)方式，就(jiu)(jiu)能順(shun)藤摸(mo)瓜找到喇家(jia)遺址(zhi)用(yong)玉(yu)(yu)(yu)的(de)(de)礦源，這(zhe)也就(jiu)(jiu)等于直(zhi)接找到又一(yi)個(ge)四千年前(qian)的(de)(de)“祖(zu)輩”昆侖山(shan)。

　　五大夫翳的(de)(de)采(cai)藥(yao)團隊所(suo)追求的(de)(de)一(yi)定不是醫學上(shang)的(de)(de)治(zhi)病之藥(yao)，而是中國神話(hua)第一(yi)大英雄后(hou)羿從西王母那里獲得(de)的(de)(de)天下唯一(yi)秘方——長(chang)生不老藥(yao)！按照漢代緯書(shu)的(de)(de)神話(hua)歷史敘事(shi)，古(gu)往今來能(neng)夠(gou)登(deng)上(shang)昆侖(lun)并采(cai)到不死藥(yao)的(de)(de)人，僅有一(yi)位。

　　《博(bo)物志(zhi)》引(yin)《河圖括地象》云：

　　“地部(bu)之(zhi)位，起(qi)形(xing)高大者(zhe)有昆(kun)侖(lun)山，從(cong)廣萬(wan)里(li)，高萬(wan)一千里(li)，神物之(zhi)所(suo)生，圣人仙(xian)人之(zhi)所(suo)集也(ye)。出五色云氣、五色流水，其泉南流入中國，名曰河也(ye)。”

　　《山海經(jing)·海內西經(jing)》又云：

　　“在八隅之巖，赤(chi)水之際，非仁羿莫能上(shang)岡之巖。”

　　此處突出了昆(kun)侖山的高(gao)大神(shen)秘(mi)、難以接近，特別強調登上其山巖需要如羿(yi)一(yi)般(ban)的非凡能力。秦國五(wu)大夫何(he)德何(he)能，居然能夠比肩神(shen)話(hua)時(shi)代第一(yi)大英(ying)雄？

　　最后再次強調：有沒有必要以是否出玉來確認先秦時代的昆侖觀？拙(zhuo)文《河出昆侖神話地理發(fa)微》已給出理由：

　　在西漢武帝之前的泛指的昆侖，是怎樣的情況呢？以《山海經》為例，該書十多處講到昆侖，其中有三個標志可以留意，即同為西王母、河源、玉源所在地。三個標(biao)志中的(de)西王母(mu)為神話(hua)人(ren)物，河源為神話(hua)地理（想(xiang)象），唯有玉源地這一點是有現實基礎(chu)的(de)，雖然也被神話(hua)化(hua)的(de)氛圍籠(long)罩。

　　確認先秦的昆侖觀，有這三個指標，其中兩個已被今人認定是虛擬的或想象的，那么唯一具有現實性的可求證的指標，便只剩下一個“物證”：是否出產優質玉石。十一(yi)年(nian)(nian)來的(de)(de)玉(yu)路考察，被(bei)四(si)重證據(ju)法所(suo)篩選出(chu)(chu)來的(de)(de)原始昆侖(lun)，形成一(yi)種(zhong)五千年(nian)(nian)來的(de)(de)多米諾式生成脈絡——越是年(nian)(nian)代(dai)早的(de)(de)，便(bian)越靠近中原：天水(shui)武(wu)山(shan)縣鴛鴦山(shan)（玄玉(yu)即墨綠(lv)色蛇紋石玉(yu)礦），臨(lin)洮馬銜山(shan)（透(tou)閃石玉(yu)）和祁連(lian)山(shan)弱水(shui)玉(yu)礦與敦煌玉(yu)礦，肅北馬鬃山(shan)玉(yu)礦。希望按照物證優(you)先(xian)(xian)原則(ze)，借助這次青海(hai)昆侖(lun)科考的(de)(de)東(dong)風，再(zai)度啟動中國西(xi)部(bu)玉(yu)礦資源區的(de)(de)青海(hai)分區調研工作，先(xian)(xian)努力解決一(yi)系(xi)列史前遺(yi)址如宗日(ri)遺(yi)址、喇家遺(yi)址、夏爾雅馬可布(bu)遺(yi)址等出(chu)(chu)土玉(yu)器的(de)(de)玉(yu)料來源之謎，或能為祖輩的(de)(de)昆侖(lun)譜增添實實在在的(de)(de)新內容。

　　（作者：葉舒憲，系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資深教授、神話學研究院首席專家）

　　《光明日(ri)報(bao)》（2025年07月(yue)09日(ri) 08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