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不止步的啟明星

伏案工作的王(wang)綬琯(guan)老人(ren)。 (資料圖(tu)片(pian))
“侯官王綬琯,1923年(nian)(nian)生(sheng)于(yu)福州(zhou),童年(nian)(nian)客(ke)寓(yu)上海,少(shao)年(nian)(nian)時負笈黔蜀間,青(qing)年(nian)(nian)時游學英倫(lun)。始(shi)修造船而(er)酷好天(tian)文(wen)(wen)。終以自學致(zhi)天(tian)文(wen)(wen)為終身業。1953年(nian)(nian)以還(huan),先后服務于(yu)寧、滬、京天(tian)文(wen)(wen)臺。于(yu)今(jin)歷40載。齒(chi)落發童而(er)意猶(you)未止(zhi)也。”
讀到(dao)這(zhe)段半文半白的話,你(ni)可能覺得它是出自哪位文學(xue)家(jia)之手(shou)。其實,這(zhe)是我(wo)國天文學(xue)家(jia)王綬琯在1993年寫的自述。彼時,這(zhe)位大科學(xue)家(jia)已年至古稀,字里行間(jian)卻頗具童趣(qu),寥(liao)寥(liao)數語(yu),道出了半世生涯(ya)和畢(bi)生追求。
從最(zui)早閱讀天(tian)文科普(pu)書籍(ji)開(kai)始,王綬(shou)琯(guan)(guan)與天(tian)文學(xue)已經交往(wang)了大半生。科學(xue)和(he)赤誠的種子,在王綬(shou)琯(guan)(guan)心里種下后,便長成大樹(shu)、開(kai)枝散葉。
科普啟蒙下踏入天文之門
王綬(shou)(shou)琯(guan)1923年(nian)出生于福建福州(zhou)。“侯官”是舊(jiu)縣(xian)名,現在(zai)的閩侯縣(xian)。1936年(nian),在(zai)叔父的推(tui)薦下,13歲的王綬(shou)(shou)琯(guan)考(kao)入福州(zhou)馬(ma)尾海軍學(xue)校(xiao)。王綬(shou)(shou)琯(guan)最初學(xue)航海專業,后來因(yin)眼睛近視,便改學(xue)造船(chuan)。
求學期間,王綬(shou)琯(guan)一(yi)有時(shi)(shi)間就跑到書店里看書。在(zai)那里,他看到了一(yi)本叫(jiao)做《宇宙》的(de)雜志,這是我國近代的(de)一(yi)份天(tian)文普及期刊。李珩(heng)、張鈺(yu)哲等老一(yi)輩天(tian)文學家(jia)在(zai)上面發表了大量科普性文章,張鈺(yu)哲用通俗的(de)語言,說明什么是時(shi)(shi)間、晝(zhou)夜和四時(shi)(shi)的(de)變化(hua),還(huan)不時(shi)(shi)介(jie)紹中國古代對“宇宙”的(de)描述。這些(xie)有趣的(de)故事激發了王綬(shou)琯(guan)對天(tian)文的(de)好奇心,在(zai)他心里悄(qiao)悄(qiao)埋下一(yi)顆種子。
時光匆匆,造(zao)船一學(xue)就是(shi)9年。1945年,22歲(sui)的王綬琯考取公費留學(xue),到英國格林尼治皇家(jia)海軍學(xue)院進修。
巧合(he)的是(shi),學(xue)院隔壁恰好是(shi)格林尼治天(tian)(tian)文臺。這(zhe)對原本就愛(ai)好天(tian)(tian)文的王綬(shou)琯形成(cheng)了強(qiang)烈吸引。年少時在心底埋下(xia)的興趣的火苗,在這(zhe)里被點燃了。
有機會近(jin)距離接觸,王(wang)綬琯(guan)對(dui)天文學(xue)從(cong)業余愛好,又(you)(you)更(geng)走近(jin)了一(yi)些。他(ta)在天文臺結(jie)交了很(hen)多(duo)朋友,還經(jing)常(chang)給英國的幾位天文學(xue)家寫信請教問題。對(dui)方看到是年輕人,又(you)(you)虛心求教,也都(dou)很(hen)歡迎。
后(hou)來,屢(lv)(lv)屢(lv)(lv)被問(wen)及為什么轉行時,王綬琯說,“人對(dui)自然有很(hen)大(da)的(de)好(hao)奇心(xin)。同時你(ni)要看(kan)了(le)前(qian)面的(de)人能(neng)夠這樣發現,能(neng)夠那樣做一個(ge)事(shi)情,你(ni)也很(hen)想自己(ji)來試一試什么的(de)。”
不(bu)久,王綬琯給(gei)時(shi)任倫(lun)敦大學天(tian)文臺臺長格里(li)高(gao)利寫(xie)了一(yi)封求(qiu)職信(xin)(xin)。信(xin)(xin)順利到了格里(li)高(gao)利手里(li),1950年,格里(li)高(gao)利接(jie)受王綬琯進入倫(lun)敦大學天(tian)文臺工作。
新的(de)(de)學科,在(zai)王(wang)綬琯面前打開(kai)了(le)一(yi)(yi)道(dao)新的(de)(de)大門。當時(shi)(shi),王(wang)綬琯主要進行晚上(shang)8點(dian)到早(zao)上(shang)4點(dian)的(de)(de)夜(ye)間(jian)實(shi)測(ce)。多年之后,他在(zai)《小記倫(lun)敦(dun)(dun)郊外的(de)(de)一(yi)(yi)個(ge)夜(ye)晚》一(yi)(yi)文中回憶往事:“那時(shi)(shi)我在(zai)倫(lun)敦(dun)(dun)大學天文臺,地處倫(lun)敦(dun)(dun)西北郊,四周的(de)(de)田野很平很闊(kuo),一(yi)(yi)條(tiao)公路從倫(lun)敦(dun)(dun)伸過來,很寬很直……黃昏后,夜(ye)色(se)罩下來,朦(meng)朦(meng)朧朧,路就像(xiang)是(shi)一(yi)(yi)條(tiao)筆(bi)直的(de)(de)運河,把岸兩(liang)旁脈(mo)脈(mo)的(de)(de)思緒送往天的(de)(de)另一(yi)(yi)邊……”
漫(man)漫(man)長夜(ye),舉目望著滿天(tian)的繁星(xing)(xing),王綬(shou)琯思(si)緒(xu)萬(wan)千。他寫(xie)下(xia)了一(yi)首《歸(gui)路(lu)》:“獨客尋歸(gui)路(lu),低(di)天(tian)孤一(yi)星(xing)(xing)。步聲(sheng)碎(sui)鳥語,返(fan)照媚山青。幽(you)意流成唱,所思(si)其(qi)或聆。郁陶徒四顧,向晚風冷(leng)(leng)冷(leng)(leng)。”
梁園雖好,非(fei)久居(ju)之(zhi)鄉。
一次次突破奠基射電天文建設
1952年(nian),萬里之(zhi)遙(yao)的祖國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王綬(shou)琯(guan)收到時任紫(zi)金山(shan)天文臺臺長張鈺(yu)哲邀請,決定立即回國。
兒(er)時書上(shang)的(de)啟蒙(meng)者,轉(zhuan)眼(yan)間成為眼(yan)前的(de)帶路人。王綬琯(guan)作為中(zhong)年骨(gu)干,和張鈺哲、李珩、陳遵媯等(deng)老一(yi)輩(bei)研究員一(yi)起工作,投入到了建(jian)設中(zhong)國現代(dai)天體物理學(xue)的(de)事業中(zhong)。
50年代初期(qi),“大地(di)測量與繪圖”為(wei)國(guo)家建設所(suo)急需。為(wei)適應野外天(tian)文大地(di)測量的(de)要求,信號精(jing)(jing)確度必(bi)須提高。紫金(jin)山天(tian)文臺受命(ming)承(cheng)擔了提高授時(shi)信號精(jing)(jing)確度的(de)任(ren)務,并派(pai)王綬琯到上(shang)海主(zhu)持這一工作。
當時我國唯一的授時機構就是徐家匯觀象臺。這(zhe)里(li)儀器有限,技術陳舊。王綬琯以前(qian)沒(mei)有接觸過(guo)授時,但(dan)腦海(hai)中(zhong)曾經讀到(dao)的關(guan)于(yu)時間的概(gai)念(nian)卻一直若隱(yin)若現,他夜以繼日(ri),邊(bian)(bian)學邊(bian)(bian)干,“其中(zhong)之苦,甘之如飴(yi)”。
不到兩年時(shi)間(jian),王綬(shou)琯和同事們(men)改進測時(shi)、授(shou)時(shi)、播時(shi)的技術,將授(shou)時(shi)精(jing)度提高(gao)到百分之一(yi)秒。自(zi)此,“北京時(shi)間(jian)”更(geng)響亮了。
此后,王綬琯又承擔起了發(fa)展射電天文的(de)任務(wu)。在他(ta)的(de)提議下,在密云(yun)建起了射電望遠鏡,用于脈沖星觀測(ce)。
“在黨的(de)(de)十一(yi)大,把實現(xian)我(wo)(wo)國四個現(xian)代化(hua)寫進黨章……作為一(yi)個科學(xue)工作者,我(wo)(wo)感到極(ji)大的(de)(de)鼓(gu)舞和鞭策,我(wo)(wo)決心要盡自己的(de)(de)一(yi)切力量,來報(bao)答黨對我(wo)(wo)們的(de)(de)期望。”這(zhe)是1979年2月,王綬琯遞交的(de)(de)《入黨志愿書》中(zhong)的(de)(de)一(yi)段話(hua)。
王綬琯孜(zi)孜(zi)以求,一次(ci)(ci)次(ci)(ci)從(cong)零突破。這一次(ci)(ci),他把目(mu)標(biao)瞄向了天文望(wang)遠(yuan)鏡設計(ji)。
天(tian)文,是觀測的(de)科學(xue)(xue)。要觀測就要有望(wang)(wang)遠(yuan)鏡,這個望(wang)(wang)遠(yuan)鏡越大(da)(da)越好。而在天(tian)文光學(xue)(xue)發展過程中,一直存在大(da)(da)口徑和(he)大(da)(da)視(shi)場(chang)不可兼得的(de)矛盾(dun)。王綬(shou)琯和(he)蘇(su)定強等合作解決了天(tian)文望(wang)(wang)遠(yuan)鏡設計的(de)這一難(nan)題。
20世紀80年(nian)代后期,王綬(shou)琯和蘇定(ding)強共同提出了“大天區面積多(duo)目標光纖光譜望遠鏡(LAMOST)”的攻關(guan)項目。其(qi)中關(guan)鍵性(xing)的“主動(dong)反射鏡”及“光纖定(ding)位”技術,起到(dao)了擴大視場的作用。LAMOST于2009年(nian)正式通過國(guo)家驗(yan)收(shou)鑒定(ding),它(ta)從(cong)原理、設(she)計到(dao)研(yan)制完全是由中國(guo)自(zi)主創新。
盡管作(zuo)為(wei)我國射電(dian)天(tian)文(wen)的奠基者(zhe)之一(yi),王綬琯卻總是(shi)很(hen)謙虛。他說(shuo),“有很(hen)多人一(yi)起工(gong)作(zuo)的,我只是(shi)其(qi)中的百分之零點一(yi)吧(ba)。”
“一個象牙圓頂漢,管中天我相窺(kui)\目成意會醉欲(yu)癡\星搖河漢近,心(xin)躍女牛知\富(fu)貴不淫貧不怵,生平居里皈依\浮沉(chen)科海(hai)勉相隨\人重(zhong)才品節,學貴安鉆迷。”這是王綬琯(guan)作的(de)一首(shou)《臨江仙·書懷》。
他(ta)是觀星(xing)(xing)星(xing)(xing)的人,卻(que)把(ba)路鋪(pu)在腳下;他(ta)求索畢生(sheng),卻(que)只說堅持“安”“鉆”“迷”。那浩瀚(han)星(xing)(xing)河,在王(wang)綬琯(guan)手中發出了浪(lang)漫的對(dui)話(hua),跳動著無盡的牽掛(gua)。
照亮后學之路
今年11月5日(ri),王綬琯(guan)被(bei)授予第八屆全國道(dao)德模范榮譽稱號,他被(bei)表彰為(wei)“全國助人(ren)為(wei)樂模范”。
一位科學家,怎么會成為助人為樂的模范呢?
王綬(shou)琯在(zai)回憶過往時曾感慨:“人一(yi)生要走很(hen)長(chang)的(de)路,一(yi)路上就常常要有人拉一(yi)把。我自己年輕時候的(de)路就走得很(hen)艱(jian)難,是(shi)遇到了幾雙‘大手(shou)’才(cai)有幸‘走進科學(xue)’。如(ru)今(jin)自己成了‘大手(shou)’,也想拉起奮斗的(de)‘小手(shou)’。”
1997年,王綬琯(guan)提筆給(gei)(gei)時任北京市(shi)科(ke)協青(qing)少(shao)年部部長(chang)周琳寫了一(yi)封信,信中的內容看似與自(zi)(zi)己科(ke)研工作(zuo)并無(wu)直接關(guan)(guan)系,卻關(guan)(guan)乎后(hou)輩未來。他(ta)說,作(zuo)為(wei)前輩的自(zi)(zi)己這一(yi)代人(ren),應該反躬(gong)自(zi)(zi)問。在(zai)青(qing)少(shao)年培養(yang)科(ke)學興趣的關(guan)(guan)鍵期,“應該有(you)一(yi)個組織,給(gei)(gei)他(ta)們(men)領路”。
王綬琯(guan)認為(wei),只有植根于一(yi)片深厚的(de)(de)(de)土壤之中,科(ke)學之樹才能枝繁葉茂。科(ke)普(pu),變成(cheng)(cheng)一(yi)種科(ke)學的(de)(de)(de)養成(cheng)(cheng),這是很重要(yao)(yao)的(de)(de)(de),這就需(xu)要(yao)(yao)很多(duo)人去做,不是靠幾個人就能做得成(cheng)(cheng)的(de)(de)(de)。他(ta)聯合60多(duo)位中科(ke)院(yuan)院(yuan)士、科(ke)技(ji)(ji)專家,發出了《關于開展首都青(qing)少年(nian)科(ke)技(ji)(ji)俱樂部活動的(de)(de)(de)倡議(yi)》。
在多(duo)方支持下,1999年(nian),北京青少(shao)年(nian)科技俱樂部成(cheng)立(li)。
20多年來,王(wang)綬琯為(wei)了俱樂(le)部的發展四處奔波。他(ta)堅持“去(qu)功(gong)利化”和(he)“高度的科學(xue)性”的科學(xue)教育思(si)想,要求(qiu)俱樂(le)部不以應賽(sai)為(wei)目標,要制定縝密嚴謹的人才培養方案。他(ta)還寄(ji)語青(qing)少年:“勤學(xue)而(er)好(hao)問,務實以求(qiu)真;敏思(si)而(er)篤志(zhi),溫故以創新(xin)。”
為了解(jie)決俱樂部的經(jing)費問題,王(wang)綬琯(guan)捐(juan)出(chu)了自己(ji)的全部稿費。后來,他(ta)年事漸高,身體(ti)虛弱,不(bu)能(neng)行(xing)走(zou),還(huan)讓(rang)女兒推著(zhu)輪椅帶他(ta)參加(jia)俱樂部活動。即使躺(tang)在病(bing)榻上,他(ta)仍說:“我總是(shi)忘記自己(ji)年紀(ji)已經(jing)這么(me)大了,時間不(bu)多(duo),要(yao)干的事卻(que)還(huan)有很多(duo)!”
王綬琯認(ren)為,科學精神所體現的(de)智慧(hui)和(he)力量,屬于社(she)(she)(she)會整體的(de)一個部(bu)分,受哺于社(she)(she)(she)會并應該反哺社(she)(she)(she)會。
在王(wang)綬(shou)琯看來,科學作為(wei)社會分(fen)工中的一個(ge)行業,其(qi)任務是認識自然,屬于“求真(zhen)”。科學精神就是一種求真(zhen)精神。社會上其(qi)他(ta)行業雖然任務不同,但都要“求真(zhen)”。
現代科(ke)技在推動社會進(jin)步(bu)的(de)同時創造巨大社會財富,而作(zuo)為(wei)這(zhe)一鏈條始端的(de)自然科(ke)學卻不以任何實際(ji)功利為(wei)目的(de)。王綬琯(guan)(guan)認為(wei),這(zhe)種(zhong)反差,往(wang)往(wang)會對“求真(zhen)”產生壓力和誘惑。對抗(kang)種(zhong)種(zhong)干擾(rao),更需要精神力量的(de)支(zhi)撐,需要淡泊明(ming)志、寧靜致(zhi)遠。在這(zhe)方面,中(zhong)華傳統文化有著豐富的(de)養料。從王綬琯(guan)(guan)的(de)詩作(zuo)中(zhong),我(wo)們大概可(ke)以窺見一斑。
今年1月28日,王綬(shou)琯走完了他(ta)(ta)(ta)98歲(sui)的(de)人(ren)生(sheng)(sheng)歷(li)程。這位給了我(wo)們望星(xing)空的(de)眼睛的(de)老人(ren),自(zi)己(ji)化身成天上星(xing)辰(chen)。他(ta)(ta)(ta)的(de)學(xue)生(sheng)(sheng)們稱他(ta)(ta)(ta)為“啟明星(xing)”。
種子早已長成參天大樹,身后,是一片枝繁葉茂。(作(zuo)者: 鄭(zheng)新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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