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繁華：對文學的期待(dai)，不能像收莊稼似的

　　

　　  作(zuo)為(wei)中國當代(dai)文(wen)壇具有廣泛影(ying)響的著名評(ping)論家(jia)，孟繁華(hua)20世紀(ji)(ji)(ji)80年代(dai)步入文(wen)壇，即引起關注。自90年代(dai)以來，他(ta)的《文(wen)學(xue)革命(ming)終(zhong)結之后——新世紀(ji)(ji)(ji)文(wen)學(xue)論稿》榮獲第六屆魯迅文(wen)學(xue)獎，《眾神狂(kuang)歡》《中國20世紀(ji)(ji)(ji)文(wen)藝學(xue)學(xue)術史》（第三卷）等主要著作(zuo)至今仍然深(shen)刻地影(ying)響著當代(dai)文(wen)壇。

　　  一直以(yi)來，孟繁華(hua)以(yi)樸素(su)的評論之筆，開掘當代寫作(zuo)的更多可能，他的不少文章令眾多文學愛好者(zhe)津津樂道。

　　  前(qian)不久，在《草原(yuan)》舉(ju)辦的(de)生(sheng)態文(wen)學論壇上，孟繁華接受了北(bei)京青年(nian)報記者的(de)獨家專訪，聊了聊關(guan)于文(wen)學以及文(wen)學批評的(de)那些(xie)事兒，并(bing)回憶了過往求(qiu)學、讀書的(de)人生(sheng)經(jing)歷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　　  不(bu)再(zai)寫詩，認(ren)認(ren)真真讀書寫文章

　　  北青(qing)報：您1951年出生在吉林，在那個(ge)年代，最初(chu)是如何開始從事文學批評的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(hua)：我的祖籍在山東。爺爺那一代人闖關東走到了吉林敦化市。爺爺一生坎坷，一輩子背著歷史反革命的罪名，非常卑微、非常恥辱地活著。他去世后第二年才被平反。我是林業工人子弟，父親是一個普通的林業工人。1968年我初中畢業就下鄉插隊了。

　　  1978年(nian)國家恢(hui)復高(gao)考(kao)，我(wo)(wo)報了(le)三個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(xi)，結果(guo)被錄(lu)取到了(le)東(dong)北師大歷史系(xi)。后來轉系(xi)轉到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(xi)。過去我(wo)(wo)很(hen)想搞創作，寫詩。系(xi)主任卻告(gao)訴我(wo)(wo)，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(xi)不是培(pei)養詩人和作家的(de)，是培(pei)養學(xue)者(zhe)的(de)。聽了(le)老師的(de)教誨(hui)，我(wo)(wo)就(jiu)不再寫詩，認(ren)認(ren)真真讀(du)書寫文(wen)章。學(xue)術研究(jiu)，走(zou)進去之后，興趣是最(zui)好的(de)老師，開始發(fa)表了(le)文(wen)章，周圍(wei)同學(xue)都(dou)很(hen)羨慕(mu)、驚奇。那(nei)個時候不知(zhi)道天高(gao)地厚，寫了(le)很(hen)多，心里飄飄忽忽。但確實逐(zhu)漸對文(wen)學(xue)評論(lun)產生了(le)興趣。

　　  北青報(bao)：從歷史系(xi)轉到中(zhong)文系(xi)，還是有不小跨度(du)的。

　　  孟(meng)繁華(hua)：我被錄取到東北師大歷史系，亞述學的創立者林志純先生就是這個系的教授，他在學界人人皆知。他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已經67歲了，上課沒有教案，也沒教材，舉著個粉筆就開講。但林先生是福建人，他的普通話我一句聽不懂，聽亞述學就跟聽天書似的。我中學學了幾天俄語，到歷史系是學英語，那時一個英文字母我都不認識，老師就在課間休息時教我認字母。對我來說，專業課困難、外語也困難，那段時間完全是創傷記憶，打擊非常大。

　　  于是(shi)(shi)(shi)我(wo)(wo)(wo)(wo)(wo)去找(zhao)教(jiao)務處，那個(ge)時(shi)候(hou)學(xue)(xue)(xue)校特(te)別負責(ze)任，教(jiao)務處處長勸我(wo)(wo)(wo)(wo)(wo)說(shuo)(shuo)歷(li)史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是(shi)(shi)(shi)教(jiao)育部的(de)(de)重點科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，想(xiang)考上(shang)都(dou)(dou)不(bu)(bu)(bu)容易，你怎么(me)(me)還(huan)要轉呢？我(wo)(wo)(wo)(wo)(wo)說(shuo)(shuo)我(wo)(wo)(wo)(wo)(wo)聽(ting)(ting)不(bu)(bu)(bu)懂(dong)(dong)，他說(shuo)(shuo)聽(ting)(ting)不(bu)(bu)(bu)懂(dong)(dong)就對了(le)，來(lai)大學(xue)(xue)(xue)就是(shi)(shi)(shi)學(xue)(xue)(xue)習的(de)(de)。我(wo)(wo)(wo)(wo)(wo)又堅持了(le)一(yi)(yi)(yi)個(ge)月，還(huan)是(shi)(shi)(shi)聽(ting)(ting)不(bu)(bu)(bu)懂(dong)(dong)，我(wo)(wo)(wo)(wo)(wo)又去找(zhao)他，“老(lao)師，你要不(bu)(bu)(bu)給(gei)我(wo)(wo)(wo)(wo)(wo)轉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，我(wo)(wo)(wo)(wo)(wo)準備退學(xue)(xue)(xue)了(le)”。他很(hen)驚訝(ya)，“都(dou)(dou)到(dao)這(zhe)種程度了(le)，坐(zuo)下我(wo)(wo)(wo)(wo)(wo)們聊一(yi)(yi)(yi)聊”。他問我(wo)(wo)(wo)(wo)(wo)熱愛中(zhong)文(wen)(wen)為什么(me)(me)報(bao)了(le)歷(li)史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？我(wo)(wo)(wo)(wo)(wo)說(shuo)(shuo)我(wo)(wo)(wo)(wo)(wo)報(bao)的(de)(de)北大中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、吉(ji)大中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、東北師大中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，可能是(shi)(shi)(shi)我(wo)(wo)(wo)(wo)(wo)的(de)(de)考分較(jiao)高，就分到(dao)了(le)歷(li)史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。可是(shi)(shi)(shi)學(xue)(xue)(xue)校沒有轉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的(de)(de)先例，我(wo)(wo)(wo)(wo)(wo)垂頭喪(sang)氣地走(zou)了(le)。我(wo)(wo)(wo)(wo)(wo)感(gan)到(dao)非常(chang)絕望(wang)，就拿著曾經(jing)發表的(de)(de)詩歌和文(wen)(wen)章找(zhao)到(dao)中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主(zhu)任馮先生(sheng)，他也認為歷(li)史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比中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還(huan)有影響，我(wo)(wo)(wo)(wo)(wo)說(shuo)(shuo)，“老(lao)師不(bu)(bu)(bu)是(shi)(shi)(shi)這(zhe)么(me)(me)回事兒，主(zhu)要我(wo)(wo)(wo)(wo)(wo)聽(ting)(ting)不(bu)(bu)(bu)懂(dong)(dong)，不(bu)(bu)(bu)能轉那我(wo)(wo)(wo)(wo)(wo)就退學(xue)(xue)(xue)了(le)”。我(wo)(wo)(wo)(wo)(wo)當時(shi)真是(shi)(shi)(shi)這(zhe)么(me)(me)想(xiang)的(de)(de)，說(shuo)(shuo)得很(hen)決(jue)絕。一(yi)(yi)(yi)個(ge)星期以后(hou)，學(xue)(xue)(xue)校通知(zhi)我(wo)(wo)(wo)(wo)(wo)轉到(dao)了(le)中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(xi)(xi)(xi)(xi)(xi)。

　　  轉到(dao)中文系(xi)，又改成學日(ri)語，我(wo)(wo)還(huan)是(shi)一個字也不會。老(lao)師(shi)又在課間教我(wo)(wo)平假(jia)名、片假(jia)名。不過到(dao)中文系(xi)就踏實了(le)，中文系(xi)的(de)課程對(dui)我(wo)(wo)來說不是(shi)難題。等到(dao)期(qi)末(mo)考試，我(wo)(wo)們年級二(er)百多人(ren)(ren)，日(ri)語我(wo)(wo)考了(le)第一，滿分。任課教師(shi)非(fei)常(chang)驚(jing)訝，經(jing)常(chang)講我(wo)(wo)這個例子。東北師(shi)大(da)有一大(da)批老(lao)教授，學術氛圍非(fei)常(chang)好，圖書(shu)館藏書(shu)也很(hen)豐富，我(wo)(wo)覺(jue)得從那以(yi)后(hou)我(wo)(wo)的(de)人(ren)(ren)生發生了(le)變化。

　　  北青報：您(nin)剛才(cai)說(shuo)到1968年下鄉(xiang)，那(nei)十年的插隊經歷對您(nin)來說(shuo)有哪些深(shen)刻記(ji)憶(yi)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：回過頭來看插隊經歷，和當時的感受已經完全不一樣了，歷史一旦進入敘事，就有很多虛構成分。現在回想起來，剛剛下鄉的時候我們興高采烈，覺得自由了。那時候的農業生產就是前現代的鋤頭、鐮刀、牛車、馬車，剛到鄉下我們認真向農民學習生產勞動，非常辛苦但很虔誠，大家幾乎都是全勤。

　　  過(guo)了(le)一年之后(hou)心(xin)態就發生變化了(le)，覺(jue)得前途非常渺茫，大家幾(ji)乎(hu)同(tong)(tong)時(shi)在(zai)一個早上(shang)消沉了(le)，平時(shi)交流說話明顯少了(le)。特別是兩年以后(hou)開(kai)始陸續招工、參軍，每(mei)次我都(dou)因為政審不合(he)格被刷下來。每(mei)個同(tong)(tong)學(xue)(xue)離開(kai)，其(qi)他同(tong)(tong)學(xue)(xue)都(dou)非常難過(guo)。離開(kai)的(de)同(tong)(tong)學(xue)(xue)雖然很高興，但心(xin)情也復雜。

　　  幾年之后(hou)，我(wo)們集體(ti)去了(le)林(lin)場。從某種意義上說，在林(lin)場的生產勞動更艱苦，長(chang)白山冬(dong)天(tian)的極端溫(wen)度能到零(ling)下三四十攝氏(shi)度。但是(shi)心里總升(sheng)起一(yi)些希(xi)望性的東西，比如身份變成了(le)林(lin)場工人(ren)。其間我(wo)曾被推(tui)薦工農兵大學生，但因為家庭出身去不(bu)了(le)。那(nei)一(yi)段對我(wo)來(lai)說是(shi)人(ren)生比較艱難的時刻。

　　  寫(xie)一本(ben)書三(san)個月，一篇文章(zhang)寫(xie)三(san)年

　　  北青報：您后來(lai)進入北大學習(xi)，也是重要的人(ren)生轉(zhuan)折點吧，有(you)哪些(xie)難忘的人(ren)和(he)事？

　　  孟繁(fan)華：1982年我畢業時，系里曾動員我留校，但我內心潛在的理想還是去北京。我后來檢討，雖然1982到1984年我也發了很多文章，接觸到很多景仰已久的比如謝冕、洪子誠等學術前輩，以及李陀、鄭萬隆、陳建功、賈平凹、路遙、張抗抗等知名作家，但那時我還是在專業的外圍寫文章，不能進入文學討論的核心話題。嚴格意義上說，80年代在整個文學場，我是個圍觀者，還不能稱為一個地道的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者。1989年我到北大中文系做了兩年高級訪問學者后，考取了謝冕先生的博士研究生。這三年對我人生的改變非常明顯，我理解了學術和批評是什么，也逐漸融入到核心話語的討論中來。

　　  當時(shi)謝先生(sheng)以“北大批(pi)評家周末(mo)”的方式來組(zu)織他的教(jiao)(jiao)學(xue)，除了(le)博士(shi)生(sheng)，訪問(wen)學(xue)者(zhe)、外校教(jiao)(jiao)師等(deng)來參(can)加(jia)的人非(fei)常多，大家就專(zhuan)業的報告展開討論。這個學(xue)術沙龍從1989年開始(shi)一(yi)直堅持了(le)十年，我畢(bi)業后(hou)到社科院工作還經常去(qu)參(can)加(jia)活動。

　　  北大(da)和謝先生這種(zhong)完全開放性的(de)教學方式，讓不(bu)同(tong)的(de)思想(xiang)、不(bu)同(tong)的(de)觀念交融碰撞，同(tong)學之(zhi)間(jian)也有很多很好(hao)的(de)想(xiang)法。所有參加“批評(ping)家周末”的(de)人心(xin)無旁騖，一(yi)心(xin)向學。它(ta)培(pei)育了學者應有的(de)精神(shen)和氣象，這些經歷對我(wo)影響很大(da)。

　　  北(bei)青報：您成名在90年(nian)代，包括獲得魯獎(jiang)等一系列重要獎(jiang)項，是有怎樣(yang)的機緣呢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(hua)：1995年我從北大畢業后去了社科院文學理論研究室，后來又調到當代室。可以說我的主要研究成果都是在社科院時完成的。當時所里面有一批非常好的理論家，蔡儀先生是第一任室主任，還有王春元、錢中文、杜書瀛、何西來、毛崇杰等先生，他們的學術成果、治學態度都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。當時還有像汪暉、陳曉明、蔣寅、李潔非、靳大成等很多很好的學術朋友，大家見面基本都是在談讀書。所里經常有來自世界或全國各地優秀學者講學，這種學術環境是別的地方所不能夠擁有的。在國家核心的研究機構工作，那種精神狀態、自我期許是不一樣的。

　　  我在學(xue)術上主(zhu)要做(zuo)兩(liang)方面的(de)(de)(de)工作，一(yi)個(ge)是文(wen)(wen)學(xue)史(shi)，一(yi)個(ge)是當(dang)(dang)下文(wen)(wen)學(xue)批評。當(dang)(dang)下批評也(ye)包括(kuo)當(dang)(dang)下文(wen)(wen)化(hua)，比如(ru)《眾神(shen)的(de)(de)(de)狂(kuang)歡》那本書大眾影響比較大，國內有三(san)個(ge)版(ban)(ban)本，今日中(zhong)(zhong)國出版(ban)(ban)社(she)(she)、中(zhong)(zhong)央編譯(yi)出版(ban)(ban)社(she)(she)和(he)中(zhong)(zhong)國人民大學(xue)出版(ban)(ban)社(she)(she)；被翻譯(yi)了(le)(le)英文(wen)(wen)、法文(wen)(wen)、日文(wen)(wen)、韓國文(wen)(wen)、越南文(wen)(wen)等。其實這本書我三(san)個(ge)月就(jiu)寫完了(le)(le)。我更(geng)花工夫的(de)(de)(de)還是文(wen)(wen)學(xue)史(shi)，包括(kuo)學(xue)術史(shi)。比如(ru)當(dang)(dang)時我參與做(zuo)的(de)(de)(de)一(yi)個(ge)國家(jia)重(zhong)大項目《中(zhong)(zhong)國20世紀文(wen)(wen)藝學(xue)學(xue)術史(shi)》，我寫的(de)(de)(de)第三(san)篇(pian)，在社(she)(she)科院(yuan)圖書館、教(jiao)育部檔(dang)案室查資料，花了(le)(le)三(san)年多(duo)時間。

　　  北青報：現在不少(shao)學(xue)者、作家都(dou)在研(yan)究上(shang)世紀八九(jiu)十(shi)年代，比如(ru)有“文學(xue)黃金十(shi)年”的提法，您是如(ru)何回(hui)望的？

　　  孟繁(fan)華：對于上世紀80年代的回顧和檢討，我現在覺得學者和作家們的態度是不一樣的。我更懷念的是80年代的文學環境和氣氛，以及為一個觀念或問題爭論得面紅耳赤的誠懇和坦率，而不是說那個時代是無可挑剔的，這種想象是不切實際的。80年代最迷人的不是說文學的讀者多，文學多么重要，而是說80年代有一個自由、開放的文學環境，大家對文學懷有一種信念。

　　  上世紀90年代、具(ju)體地說是1993年，上海學者發起(qi)非(fei)常重(zhong)要的人文(wen)精神大討論(lun)，對于厘清那個時代的價值(zhi)觀、主要問(wen)題(ti)和矛盾起(qi)了非(fei)常重(zhong)要的作(zuo)用(yong)。在(zai)文(wen)學創作(zuo)上也發生了一些變化，出(chu)現了以賈平凹、陳忠實(shi)、高(gao)建群(qun)等(deng)“陜軍東征”為(wei)表征的文(wen)學。

　　  上世紀(ji)80年(nian)代的(de)理(li)想主義(yi)或樂(le)觀情緒，后(hou)來逐(zhu)漸開始沉淀，對研究的(de)學(xue)術(shu)性的(de)強調開始逐(zhu)步成為一種自覺(jue)意(yi)(yi)識(shi)，這(zhe)點非(fei)常重要。但是這(zhe)個時候也有一些非(fei)常熱(re)的(de)文化熱(re)點出現(xian)，比如(ru)陳寅恪、吳宓、王小(xiao)波、顧準等人物(wu)被津津樂(le)道，出了很多書(shu)籍。這(zhe)些“熱(re)”的(de)背后(hou)隱含著(zhu)知(zhi)識(shi)分子意(yi)(yi)識(shi)形態的(de)另一種訴求。這(zhe)就是，他們才是知(zhi)識(shi)分子應該選擇的(de)道路。這(zhe)當然也是一種幻覺(jue)，任何時代知(zhi)識(shi)分子道路的(de)選擇都是自由的(de)。

　　  真正的(de)文(wen)學批評，需要與“高端”對話

　　  北青報(bao)：具體(ti)到文(wen)學批評，您(nin)有(you)哪些比較深刻的體(ti)會，您(nin)覺得它(ta)的意義在哪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：關于批評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批評比較誠懇，作家的承受力也比較正常。那時候有的作家面對很嚴厲的批評，會很苦惱、很痛苦，但不會因為文學批評而產生個人之間的恩怨。

　　  后(hou)來，我覺得文(wen)學(xue)批評(ping)有(you)兩個現象是(shi)(shi)不(bu)正常的(de)，一是(shi)(shi)文(wen)學(xue)批評(ping)變成文(wen)學(xue)表(biao)揚，大家都是(shi)(shi)在表(biao)揚；還有(you)一種(zhong)(zhong)是(shi)(shi)惡意(yi)的(de)攻擊，甚至是(shi)(shi)人身(shen)攻擊，我們都經歷過。這(zhe)兩種(zhong)(zhong)現象對我們批評(ping)的(de)傷害(hai)非(fei)(fei)常大，特別對年輕人的(de)影(ying)響非(fei)(fei)常強(qiang)。

　　  現(xian)在非常學術化地去批(pi)評(ping)一個作(zuo)(zuo)品或一個作(zuo)(zuo)家(jia)(jia)(jia)的，幾乎沒有。我實(shi)事求是(shi)地說(shuo)，現(xian)在公開說(shuo)哪個作(zuo)(zuo)家(jia)(jia)(jia)哪個作(zuo)(zuo)品有點問(wen)題的話，那個作(zuo)(zuo)家(jia)(jia)(jia)不是(shi)說(shuo)痛苦，可(ke)能會是(shi)一種(zhong)憤(fen)懣，一種(zhong)極(ji)端的不快，這個文學環境太(tai)不正常了(le)。要是(shi)沒有善意的批(pi)評(ping)或者實(shi)事求是(shi)的批(pi)評(ping)，那文學批(pi)評(ping)的存在還有價值嗎？

　　  北青報：批評家與作(zuo)家似乎有著天然(ran)共生(sheng)的(de)關(guan)系，您評判作(zuo)品時遇到人情稿怎么辦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：你這個問題很尖銳。我個人就在這樣一種文學批評的環境里面，不可能不受到這種影響。確實有一些過去的老朋友，還有雜志社、出版社，我們年輕的時候他們都認真地扶持過我，現在人家說有個作品讓你給看一看，寫篇文章，我不可能無動于衷，評價作品的時候就不那么客觀，好話說得會更多。

　　  北青報(bao)：您如(ru)何(he)評價當下文(wen)學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(hua)：評價任何時代文學最重要的一個尺度，是看這個時代文學的高端成就。比如現代文學我們有了魯迅，這就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國家的高端成就。對文學的期待，不要像對經濟的期待那樣：每年的GDP要不斷攀升。文學不能一年一年地看，像收莊稼似的。看任何一個時代的東西，一定要看到高端成就，就像我們看法國要看雨果，看英國要看莎士比亞，看美國要看海明威，看日本要看川端康成，看俄國要看托爾斯泰……這些文學的高峰都是世界共同的文學遺產，有世界影響的作家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標識。

　　  實事求(qiu)是(shi)地說，基(ji)數(shu)更大作品是(shi)消費性(xing)的東(dong)西，和(he)處理人的思想情(qing)感和(he)精神世界是(shi)兩回(hui)事情(qing)，它不(bu)代表(biao)這(zhe)個(ge)時代的文學(xue)成(cheng)(cheng)績。高(gao)端的東(dong)西，我們要跟他展開(kai)(kai)對話，和(he)余華、劉震云(yun)、劉恒、鐵凝、蘇童、歐陽江河(he)、西川……不(bu)管是(shi)嚴肅文學(xue)還是(shi)大眾文學(xue)，跟高(gao)端成(cheng)(cheng)就展開(kai)(kai)對話，才能真正和(he)我們這(zhe)個(ge)時代的優秀文學(xue)和(he)文化成(cheng)(cheng)果構(gou)成(cheng)(cheng)關系，形(xing)成(cheng)(cheng)真正的文學(xue)批評。

　　  北(bei)青報：近幾年，出現不少新的(de)寫作文體，比如(ru)近來大熱的(de)生態文學(xue)、自然寫作，對(dui)此您怎(zen)么看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：文學藝術在不斷發展過程中肯定會產生新的概念、新的形式，在固有的詩歌、小說、散文、戲劇、報告文學等文體不能滿足文學創作要求時，有些刊物、批評家、作家就會提出一些新的概念。重要的是，任何一個概念和一種文體的提出，要靠它的創作實踐來證明、來驗證。像非虛構寫作到現在大概有十多年，已經成為相對成熟的一個文體。

　　  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寫作(zuo)(zuo)(zuo)一直(zhi)存在。從(cong)《詩(shi)經(jing)》的(de)《關(guan)雎(ju)》《蒹葭(jia)》開始(shi)，人(ren)與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的(de)關(guan)系一直(zhi)存在。現(xian)(xian)(xian)(xian)在重新(xin)提(ti)(ti)出，是(shi)更多(duo)人(ren)看到了現(xian)(xian)(xian)(xian)代性發展過(guo)程當中的(de)問題，或者說，“現(xian)(xian)(xian)(xian)代”的(de)實(shi)現(xian)(xian)(xian)(xian)是(shi)以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作(zuo)(zuo)(zuo)為代價換(huan)取(qu)的(de)，環(huan)境污染，水資源短缺，災(zai)害頻仍，提(ti)(ti)倡(chang)者意識到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對(dui)我(wo)們來說是(shi)多(duo)么(me)的(de)重要(yao)。文(wen)(wen)學能做的(de)就是(shi)提(ti)(ti)倡(chang)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寫作(zuo)(zuo)(zuo)。我(wo)覺得現(xian)(xian)(xian)(xian)在的(de)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寫作(zuo)(zuo)(zuo)作(zuo)(zuo)(zuo)為一個新(xin)的(de)文(wen)(wen)學概念(nian)，理(li)論闡釋還(huan)嫌薄弱。原因是(shi)與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寫作(zuo)(zuo)(zuo)相關(guan)的(de)文(wen)(wen)化理(li)念(nian)、文(wen)(wen)學觀(guan)念(nian)還(huan)沒有搞清楚。其實(shi)，這個理(li)念(nian)的(de)本質，還(huan)是(shi)要(yao)處理(li)人(ren)和自(zi)然(ran)(ran)(ran)的(de)關(guan)系。現(xian)(xian)(xian)(xian)在是(shi)模糊的(de)，另一方(fang)面，我(wo)覺得還(huan)是(shi)有待于創作(zuo)(zuo)(zuo)實(shi)踐去(qu)證明。

　　  還有，我(wo)覺得(de)要用(yong)一(yi)種客觀的態(tai)度對待自然(ran)寫(xie)(xie)作，不要抵觸，也不要盲目鼓勵(li)。視野再擴大一(yi)點，比如歷史(shi)上有沒(mei)有這(zhe)種東西(xi)，他們(men)是(shi)怎么處理的，創作實(shi)踐是(shi)什么樣(yang)的？當我(wo)們(men)把這(zhe)些(xie)搞清楚之后(hou)，會建(jian)立起一(yi)個關于(yu)中國(guo)的自然(ran)文(wen)學、自然(ran)寫(xie)(xie)作的樣(yang)態(tai)。要講中國(guo)故(gu)事(shi)，講中國(guo)經驗，肯定(ding)會講出獨特(te)的關于(yu)自然(ran)寫(xie)(xie)作的故(gu)事(shi)。

　　  做一個正直的學者，一個盡(jin)量不講假話的人

　　  北青(qing)報(bao)：您(nin)說話知識含量豐富(fu)，還(huan)特別幽(you)默，日常生活(huo)中也如(ru)是？

　　  孟繁華：我喜歡開玩笑。一個做文學的人也弄得正襟危坐，實在不喜歡。當然，這也是一種自娛自樂吧。到了一定年齡，各種事務使時間變得非常零碎。我是很無趣的人，打牌下棋都不會。偶爾和朋友一起喝喝酒就算業余生活了，其他的時間基本是在讀書寫作。閱讀積累非常重要，比如上課講到哪個作品，寫過讀過的，幾十年我都不會忘記。

　　  做學(xue)術，假如不(bu)(bu)了解新(xin)的(de)(de)(de)理論，就不(bu)(bu)可能(neng)獲得新(xin)的(de)(de)(de)方法、新(xin)的(de)(de)(de)觀(guan)念(nian)。所(suo)以讀書對我(wo)(wo)來說，就是(shi)(shi)活到(dao)老學(xue)到(dao)老。一(yi)(yi)(yi)代(dai)人(ren)(ren)(ren)(ren)有一(yi)(yi)(yi)代(dai)人(ren)(ren)(ren)(ren)的(de)(de)(de)文學(xue)， 21世(shi)紀前(qian)十年，我(wo)(wo)可能(neng)算是(shi)(shi)一(yi)(yi)(yi)個重要的(de)(de)(de)批評家，2010年以后，我(wo)(wo)們這一(yi)(yi)(yi)代(dai)人(ren)(ren)(ren)(ren)的(de)(de)(de)影響逐(zhu)漸在淡化，這是(shi)(shi)客觀(guan)事實。可能(neng)是(shi)(shi)性格原因吧，我(wo)(wo)愿意跟(gen)年輕人(ren)(ren)(ren)(ren)在一(yi)(yi)(yi)起(qi)。向年輕人(ren)(ren)(ren)(ren)汲取新(xin)的(de)(de)(de)觀(guan)念(nian)和(he)(he)思想，但也不(bu)(bu)是(shi)(shi)跟(gen)著(zhu)年輕人(ren)(ren)(ren)(ren)跑。一(yi)(yi)(yi)面向著(zhu)未來，一(yi)(yi)(yi)面向著(zhu)過去，既瞻前(qian)又顧后才不(bu)(bu)至于和(he)(he)這個時代(dai)離得太遙遠。

　　  北青報：進入耳順之(zhi)年，您會怎么(me)看待生(sheng)命，比(bi)如疾病、生(sheng)死。

　　  孟繁華：沒有刻意考慮過這個。我曾經得過嚴重的疾病，得知時有那么三五分鐘是極度絕望的。但是很快就鎮定了。我記得很清楚，2016年3月做的手術，那天我特別輕松。進手術室的時候，我還開玩笑，說總得有一個儀式吧，就這么給推進去，很不嚴肅嘛。手術下來，我太太說醫生說非常成功。我還跟她開玩笑，我說醫生都這么說：下來的，說非常成功；下不來的，說我們盡力了。

　　  謀事在(zai)人，成事在(zai)天(tian)。很多東西可能是命定的(de)，未知的(de)東西，神秘的(de)事物，但不(bu)(bu)要用無知的(de)方式(shi)去對待它。具體到對自我的(de)要求，就是生活(huo)里做一(yi)個好人，做一(yi)個正直的(de)學者(zhe)，做一(yi)個盡量不(bu)(bu)講假話的(de)人。（文(wen)/記者(zhe) 李喆 供圖(tu)/孟繁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