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 王 歡

　　走秦直道，不僅(jin)僅(jin)是踏訪一條古跡(ji)，更是尋訪中國(guo)歷(li)(li)史，從秦漢(han)、魏晉、唐宋到元明(ming)清(qing)。這(zhe)兩(liang)千多(duo)年的歷(li)(li)史，自始至終鮮活著，充盈著我們的血(xue)脈，澎湃著先人(ren)的智(zhi)慧、氣魄和豪邁(mai)。

　　一

　　一條路，隱(yin)入茫茫歷史塵煙，從(cong)秦(qin)時明月到(dao)漢(han)時邊(bian)關，從(cong)魏晉風(feng)骨到(dao)大唐盛景，從(cong)程朱理學到(dao)康乾(qian)盛世，至今(jin)它隱(yin)藏在泥土深處，鮮為(wei)人知。

　　它一頭肇始于中華大(da)統，一頭連接著當下，跨越(yue)數千年，貫穿華夏史。

　　公(gong)元(yuan)前110年(nian)，太(tai)史(shi)公(gong)司(si)馬(ma)遷隨漢武(wu)帝(di)(di)18萬鐵騎走遍(bian)秦(qin)直道，從咸陽(yang)開始，沿淳化縣北(bei)涼武(wu)帝(di)(di)村(cun)秦(qin)林光宮(gong)遺址北(bei)行，至子午(wu)嶺，進(jin)入(ru)鄂爾(er)多(duo)斯草(cao)原(yuan)(yuan)，直到包頭市(shi)西(xi)南秦(qin)九原(yuan)(yuan)。在(zai)《史(shi)記》中司(si)馬(ma)遷這(zhe)樣(yang)寫道：“自九原(yuan)(yuan)抵甘泉，塹(qian)山(shan)堙谷(gu)，千八(ba)百(bai)(bai)里。”“通(tong)直道，固輕百(bai)(bai)姓力矣……”他怨(yuan)直道漫漫，怨(yuan)領(ling)命修直道的大將軍蒙(meng)恬把老百(bai)(bai)姓的勞動力不當(dang)一回(hui)事(shi)。

　　秦(qin)直道(dao)與長城(cheng)地理方位交錯呈直角(jiao)，如果把長城(cheng)比作是一張彎(wan)弓，秦(qin)直道(dao)就是搭在(zai)弓弦上的(de)(de)箭。長城(cheng)防御(yu)，秦(qin)直道(dao)快攻(gong)，秦(qin)時，從咸陽半個月抵達河套平(ping)原的(de)(de)路程，秦(qin)直道(dao)僅用3天就可到達，輜重糧草也能快速補給，讓(rang)秦(qin)軍(jun)驅兵千里，攻(gong)防神(shen)速。

　　“北筑長城而(er)守藩籬，卻匈奴七(qi)百余里，胡人不敢南(nan)下而(er)牧馬……”蒙恬再(zai)次(ci)領命——這次(ci)是在崇山峻嶺(ling)間搭建一(yi)條通往匈奴生活(huo)腹地的“街衢”。

　　蒙恬站在子午(wu)嶺山梁之(zhi)上，俯(fu)瞰茫(mang)茫(mang)林海，耳聞松濤陣(zhen)陣(zhen)，剎那間，在他腦海之(zhi)中，一條道路(lu)電(dian)光石火(huo)閃現。

　　一(yi)(yi)年(nian)后(hou)，在子午嶺(ling)上，蒙恬的30萬(wan)大軍和10萬(wan)民眾，將汗(han)水和著(zhu)鑿筑的歷史向(xiang)前一(yi)(yi)點一(yi)(yi)點鋪(pu)展(zhan)，此后(hou)兩年(nian)間，陜(shan)甘分水嶺(ling)——子午嶺(ling)上，時(shi)時(shi)回響著(zhu)叮當(dang)、叮當(dang)工匠斧鑿路基及碌碡碾壓路面的余音。

　　“天下第一(yi)路”只(zhi)用(yong)了兩年多的(de)(de)時間就建成了，它(ta)跟(gen)長(chang)城(cheng)、兵馬俑、阿房宮(gong)等共同構筑(zhu)起一(yi)套王朝的(de)(de)攻防體(ti)系(xi)。秦直道的(de)(de)功績，綿延后(hou)世，它(ta)似一(yi)條紐帶(dai)，深入少數民族生活(huo)的(de)(de)腹地，構筑(zhu)起民族間互動(dong)交融(rong)的(de)(de)橋梁。

　　秦直道上有旌(jing)旗獵獵、鐵騎雄風的(de)大劇上演，更有纏綿(mian)悱惻，凄婉動(dong)人(ren)的(de)故事流傳。它們如子(zi)午(wu)嶺上的(de)風，時時吹動(dong)，世(shi)代不衰。

　　二

　　秦(qin)直(zhi)道經陜西(xi)、甘(gan)肅、內蒙(meng)古三省區，近八百公里。其中保存最完整的(de)一段(duan)是秦(qin)直(zhi)道甘(gan)肅合水段(duan)。我去合水是偶爾(er)的(de)機緣，探訪秦(qin)直(zhi)道則是必(bi)須安排的(de)項目之一。因(yin)為種種原因(yin)，乘坐的(de)大(da)巴(ba)到達秦(qin)直(zhi)道合水段(duan)時，已是下午(wu)5點多(duo)了。

　　昏沉中，客車駛(shi)入一個(ge)院子，簡單的幾(ji)間(jian)(jian)平(ping)房，院落一角(jiao)，綠樹掩映，樹下幾(ji)個(ge)石階，拾級(ji)而上，便到(dao)一處黃土夯就的平(ping)臺(tai)，上立兩(liang)塊(kuai)石碑，一塊(kuai)用方方正正的楷體刻(ke)著(zhu)“秦直道(dao)”三個(ge)大字，另(ling)一塊(kuai)碑則是對秦直道(dao)簡要的介紹。兩(liang)塊(kuai)石碑之間(jian)(jian)，一條兩(liang)米寬的山路(lu)在山林中迤邐而去，這就是秦直道(dao)了(le)。

　　眼前的山路蜿蜒曲(qu)折(zhe)，路兩邊是稀疏的草和不知名的林(lin)木。路面不寬(kuan)，雖鋪(pu)滿落葉和松針，但卻赫(he)然一條山徑飄然深入。移步前行，前路曲(qu)曲(qu)折(zhe)折(zhe)掩映在(zai)樹叢(cong)中，一眼看不到(dao)盡頭，伏(fu)地細看，道(dao)路中竟有小小的壕溝，似(si)車轍。

　　八月燥熱，已經好久沒(mei)有下雨了。這車轍(che)是(shi)誰留下的？

　　夕陽西下(xia)，太陽斜靠在樹(shu)木枝丫上，子(zi)(zi)午嶺上，樹(shu)木投射(she)著長長的影子(zi)(zi)。黃土古道(dao)，漫(man)散著流光，山梁褶皺處的暗黑讓子(zi)(zi)午嶺神(shen)秘起來，秦直道(dao)在山梁上蜿蜒(yan)……

　　很久以后(hou)，我仍舊(jiu)懊悔，若再向前多走一段，是否就(jiu)可以看到刀光劍影、鼓角爭鳴，還(huan)有(you)旌旗(qi)獵獵？那過往(wang)的塵封歲月是否就(jiu)可如畫(hua)卷(juan)展(zhan)現？

　　那天晚上，我們在(zai)距離秦直道不遠處的(de)景區下榻。在(zai)同一(yi)夜(ye)空下，我獨自徘徊很(hen)久，想把這一(yi)天的(de)紛繁思緒在(zai)心(xin)中整(zheng)理(li)出一(yi)點頭(tou)緒來。

　　秦直(zhi)道究竟(jing)是什(shen)么樣的(de)存在？

　　中國古代(dai)的(de)(de)(de)歷史遺(yi)跡(ji)(ji)(ji)，或(huo)(huo)毀于(yu)戰亂，或(huo)(huo)毀于(yu)人禍，留下(xia)的(de)(de)(de)可謂鳳(feng)毛麟角，而秦直(zhi)道(dao)卻因時(shi)代(dai)更(geng)(geng)迭愈盛，生生不(bu)息(xi)，世(shi)代(dai)更(geng)(geng)延，實屬一(yi)(yi)個奇跡(ji)(ji)(ji)。走秦直(zhi)道(dao)，不(bu)僅(jin)僅(jin)是踏(ta)訪(fang)一(yi)(yi)條兩千(qian)多(duo)年前的(de)(de)(de)古跡(ji)(ji)(ji)，更(geng)(geng)是尋訪(fang)一(yi)(yi)部活著的(de)(de)(de)兩千(qian)余年的(de)(de)(de)中國史。

　　一顆(ke)(ke)星、兩顆(ke)(ke)星、三顆(ke)(ke)星，我數著星星，蒼穹下(xia)，歷史(shi)的天空(kong)繁(fan)星閃(shan)爍，一股英雄氣馳騁、縱橫……秦、漢、唐、宋、元(yuan)、明、清，一個個大時代撲面而來(lai)，一幀幀歷史(shi)的剪影撲面而來(lai)。

　　炎炎烈日(ri)，秦直(zhi)(zhi)道(dao)塵土飛(fei)揚，第五次巡(xun)游，秦始皇只能魂歸咸陽，隨行秦軍舍近求遠，循(xun)直(zhi)(zhi)道(dao)返回。一個(ge)王朝(chao)大廈將(jiang)傾(qing)，扶蘇慨(kai)然赴死，蒙恬就義。秦直(zhi)(zhi)道(dao)上，烈風(feng)呼號。

　　“飛將軍”一騎(qi)絕塵(chen)，直道天降，“但使龍城飛將在，不教胡馬度(du)陰(yin)山”。鐵(tie)騎(qi)到處，匈(xiong)奴(nu)聞風(feng)喪膽，衛(wei)青兵分幾路，齊(qi)頭(tou)并(bing)進(jin)，重(zhong)創匈(xiong)奴(nu)。

　　“匈奴未滅，何以為家”，小將(jiang)霍去病善謀(mou)略(lve)、出奇兵，豪氣萬丈，驅退匈奴，封狼居胥。

　　王昭(zhao)君，年十七，憤而請行嫁匈奴，豐容靚飾，顧(gu)影徘徊，上(shang)馬直道(dao)，出關遠行。

　　夜空中，繁星明滅、升(sheng)起、落下，華麗地起承(cheng)轉合。

　　夜色(se)沉靜，秦(qin)直道(dao)安(an)安(an)靜靜，像夢一樣睡著了。

　　三

　　回歸城(cheng)市后，我仍總(zong)想起(qi)子午(wu)(wu)嶺上(shang)的(de)(de)(de)古道(dao)，想起(qi)它的(de)(de)(de)樹(shu)影斑駁，幻想它的(de)(de)(de)正午(wu)(wu)陽(yang)光，和它清冷的(de)(de)(de)如(ru)水秋月。于(yu)(yu)是，我找來許多關于(yu)(yu)秦直道(dao)的(de)(de)(de)資(zi)料，想探尋秦直道(dao)的(de)(de)(de)前世(shi)今生。

　　我白天翻(fan)閱史料，吃完晚飯，在鋼筋叢林的街衢中散步(bu)，身(shen)著(zhu)一襲(xi)黑裙，想在暮色四(si)合之際，將(jiang)自己(ji)淹沒(mei)在暮色里，獨享(xiang)自己(ji)的世界。

　　腦(nao)海沉(chen)浸在(zai)蒙恬的(de)(de)“塹(qian)山堙谷(gu)”中，身體穿(chuan)(chuan)行在(zai)現代高(gao)樓聳(song)立、店(dian)鋪(pu)林立的(de)(de)街衢上。叮哐(kuang)……叮哐(kuang)……輕快的(de)(de)流行音樂在(zai)耳際轟然(ran)作響，霓虹(hong)流動(dong)閃耀，我(wo)(wo)渾(hun)然(ran)不覺(jue)，仿佛鑿空穿(chuan)(chuan)越的(de)(de)古人(ren)，穿(chuan)(chuan)行于古代與現世之(zhi)間(jian)。我(wo)(wo)想，生活在(zai)當下，我(wo)(wo)們有幾人(ren)能回望(wang)歷史呢？秦直道會不會也堙沒于萋萋荒草(cao)之(zhi)下呢？而此時此刻，我(wo)(wo)更加想念那安靜(jing)的(de)(de)山嶺和茫(mang)茫(mang)古道。

　　還記(ji)得，行(xing)走秦(qin)直道期間，一(yi)位(wei)同行(xing)者在詢問(wen)了我的來處和祖籍后(hou)，不無自豪地說：我們都是秦(qin)人。是的，我們是秦(qin)人，我們是秦(qin)人的后(hou)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