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：馮驥才：我喜歡做的事情(qing)里有一點悲壯感

　　馮驥才的畫室

　　2021年(nian)10月12日(ri)，馮驥才剛(gang)寫完《多瑙河峽谷》。

　　馮驥才(cai)剛剛過了80歲(sui)生日(ri)。他希望(wang)給生日(ri)加一點東西，跟105歲(sui)的(de)母(mu)親(qin)，一起吃一頓面。

　　馮(feng)驥(ji)才(cai)剛(gang)剛(gang)過(guo)了80歲生(sheng)日。

　　一般人過(guo)八十大壽，穿上唐裝，后邊擺壽星佬，前面擺果籃鮮花，很多人來祝壽……但馮驥才不想太庸常地過(guo)，他希望加一點東西(xi)。

　　其(qi)一(yi)，跟105歲的(de)母(mu)親，一(yi)起吃一(yi)頓面。“母(mu)親25歲生(sheng)我(wo)，現在還身(shen)體健康。我(wo)80歲的(de)人還能去看自己的(de)媽(ma)媽(ma)，很難得。”

　　其(qi)二，在(zai)學(xue)(xue)院搞一個活動，不是(shi)祝壽(shou)，是(shi)做(zuo)一點研(yan)究(jiu)。“從(cong)出生到現在(zai)，我(wo)基本都生活在(zai)天津。我(wo)想討論知識分子和(he)故土、故土上的(de)人民，是(shi)一種怎樣的(de)關系，有著怎樣的(de)情感——這對作家、對文(wen)學(xue)(xue)，都是(shi)有意義(yi)的(de)。”

　　和馮驥(ji)才80歲(sui)的(de)人生一塊兒到來的(de)還有兩本新書——《畫室一洞天》《多瑙(nao)河峽谷(gu)》，前(qian)者是隨(sui)筆集，后者是5部中短篇小說的(de)結集。

　　接受中(zhong)青(qing)報·中(zhong)青(qing)網記者專(zhuan)訪時(shi)，馮驥才說：“我(wo)(wo)雖(sui)然(ran)80歲(sui)(sui)了，但我(wo)(wo)的心(xin)理年齡、身體感覺，仍然(ran)是50-60歲(sui)(sui)之(zhi)間，還是有敏感度和想象力，創作是我(wo)(wo)內(nei)心(xin)的需要。”

　　中(zhong)青(qing)報·中(zhong)青(qing)網(wang)：你有(you)在(zai)人生重要(yao)日子(zi)作畫的習慣，今年會(hui)畫嗎？

　　馮驥才(cai)：每個(ge)人(ren)(ren)的(de)人(ren)(ren)生(sheng)都會有(you)(you)一(yi)些節點，有(you)(you)時(shi)(shi)候人(ren)(ren)的(de)努力是為了(le)(le)給未(wei)來(lai)留下(xia)一(yi)些記憶。我(wo)(wo)(wo)(wo)50歲(sui)的(de)時(shi)(shi)候，畫了(le)(le)一(yi)大片樹(shu)，已經入秋，但(dan)葉子在陽光(guang)下(xia)閃著(zhu)光(guang)。當(dang)時(shi)(shi)我(wo)(wo)(wo)(wo)覺(jue)得自己的(de)人(ren)(ren)生(sheng)進(jin)入了(le)(le)一(yi)個(ge)黃金(jin)時(shi)(shi)代，就像(xiang)那(nei)片樹(shu)。60歲(sui)的(de)時(shi)(shi)候，我(wo)(wo)(wo)(wo)畫了(le)(le)一(yi)幅《豪情依舊》，一(yi)只(zhi)船在大江中流揚帆。當(dang)時(shi)(shi)我(wo)(wo)(wo)(wo)開始(shi)做民間文(wen)化遺(yi)產搶(qiang)救，需(xu)要這(zhe)么一(yi)股力量。今年(nian)我(wo)(wo)(wo)(wo)還沒有(you)(you)畫，因為還不知(zhi)道會有(you)(you)什么樣的(de)情感。

　　我(wo)在(zai)(zai)結婚(hun)(hun)紀(ji)念日的時(shi)候(hou)，比如銀婚(hun)(hun)、金婚(hun)(hun)、綠寶石婚(hun)(hun)，都會畫(hua)畫(hua)，是(shi)我(wo)們兩(liang)(liang)個(ge)人(ren)一(yi)起畫(hua)一(yi)對小(xiao)鳥。這個(ge)最早是(shi)在(zai)(zai)（上世紀(ji)）六(liu)七十年代，最艱(jian)苦的時(shi)候(hou)，我(wo)們一(yi)起畫(hua)了(le)一(yi)對在(zai)(zai)風(feng)雪中(zhong)的小(xiao)鳥。后來，我(wo)們一(yi)直(zhi)畫(hua)鳥，風(feng)景不斷(duan)變化，但兩(liang)(liang)只(zhi)鳥一(yi)直(zhi)在(zai)(zai)。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：《書房一世界》和《畫(hua)室(shi)一洞天》，是(shi)不是(shi)你寫得(de)最快樂的作品？

　　馮(feng)驥才：讀者可(ke)能體會(hui)到(dao)了(le)，我(wo)是挺高興(xing)的。寫(xie)的時候特別放(fang)松，因為都是寫(xie)我(wo)身邊朝(chao)夕相處的東(dong)西，而我(wo)又知(zhi)道每個東(dong)西里(li)的故事(shi)。就(jiu)像宋人(ren)(ren)寫(xie)筆記，白(bai)描，寫(xie)出(chu)平淡生活中的況(kuang)味(wei)。可(ke)能會(hui)有一(yi)些傷感的東(dong)西，但不至于讓我(wo)落淚。人(ren)(ren)到(dao)了(le)七八十歲，感受過往的一(yi)點(dian)一(yi)滴(di)，喜怒哀樂，在文章中會(hui)變成另外一(yi)種(zhong)詩意。

　　中(zhong)青(qing)(qing)報(bao)·中(zhong)青(qing)(qing)網：繪畫和寫作(zuo)，對你而言各(ge)意味著什么？

　　馮驥才(cai)：我最早是(shi)畫家，畫了15年，當然(ran)現在還(huan)在畫，只是(shi)不多了。繪(hui)畫對(dui)我而言更(geng)私人化一(yi)些，是(shi)一(yi)種個(ge)人的(de)心(xin)靈感受，一(yi)種排(pai)遣，一(yi)種抒發(fa)。文學更(geng)多承(cheng)擔了一(yi)些對(dui)生活(huo)的(de)思考(kao)、對(dui)社會的(de)責任。

　　文學(xue)影響了我的(de)繪(hui)畫，比如(ru)在(zai)繪(hui)畫中(zhong)追求(qiu)文學(xue)性和詩意，這也(ye)是(shi)(shi)(shi)中(zhong)國繪(hui)畫、特(te)別是(shi)(shi)(shi)文人畫的(de)傳統。繪(hui)畫也(ye)影響我的(de)文學(xue)，因(yin)為它和文學(xue)共通(tong)的(de)一點(dian)是(shi)(shi)(shi)，都要產生視(shi)覺的(de)形象(xiang)(xiang)，給讀者營造一個看得(de)見的(de)空(kong)間、人物、景(jing)象(xiang)(xiang)，而且越(yue)(yue)鮮明越(yue)(yue)簡潔越(yue)(yue)好。

　　這兩件事我(wo)不需要分配時(shi)(shi)間。有文(wen)學創作沖動的(de)(de)時(shi)(shi)候，我(wo)就到書(shu)房去寫(xie)；有了(le)用繪畫(hua)表達的(de)(de)欲望，我(wo)就走到畫(hua)室(shi)。我(wo)的(de)(de)書(shu)房和畫(hua)室(shi)，是在家里一個廊子(zi)的(de)(de)兩頭(tou)，這是一個甜(tian)蜜的(de)(de)往返，很幸福。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：你覺得自己的畫室(shi)還缺點兒啥？

　　馮驥才(cai)：挺好，什么都不缺(que)。我老師(shi)的(de)畫(hua)室(shi)(shi)里(li)，有(you)楠木的(de)書架，散發著(zhu)獨特的(de)幽香，掛著(zhu)軸畫(hua)，擺著(zhu)綠植，很優美；現在的(de)畫(hua)室(shi)(shi)更像車間。我在書里(li)寫了兩個畫(hua)家的(de)畫(hua)室(shi)(shi)，一(yi)個是(shi)吳冠中，很小只有(you)十幾(ji)平方(fang)米，一(yi)個是(shi)韓美林(lin)，很大(da)，共同點是(shi)全是(shi)畫(hua)，畫(hua)室(shi)(shi)是(shi)干活兒的(de)地(di)方(fang)。

　　中(zhong)青報·中(zhong)青網：為了搶救民間(jian)文化(hua)遺產，你曾經賣畫籌款。

　　馮(feng)驥才：首先(xian)，賣(mai)畫救(jiu)不了民間文化(hua)。那么(me)大(da)一(yi)個中國(guo)，那么(me)多文化(hua)遺產，憑(ping)我(wo)(wo)(wo)(wo)賣(mai)的(de)那些錢能起(qi)什么(me)作(zuo)用(yong)(yong)呢(ni)？可能有(you)一(yi)個作(zuo)用(yong)(yong)，就是喚起(qi)人們對這(zhe)個問題的(de)思考。當(dang)時賣(mai)完畫，有(you)一(yi)種“家(jia)徒四壁”的(de)感(gan)覺(jue)。后(hou)來我(wo)(wo)(wo)(wo)說了一(yi)句話，我(wo)(wo)(wo)(wo)喜歡(huan)做的(de)事情里有(you)一(yi)點悲壯感(gan)。我(wo)(wo)(wo)(wo)把(ba)我(wo)(wo)(wo)(wo)的(de)心交給大(da)地了。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：那現在(zai)你(ni)是回到了文學(xue)嗎？

　　馮驥才：從寫作的意義上(shang)(shang)，我曾經和文(wen)學闊別了20年，但是(shi)我不會離開(kai)文(wen)學。在做民(min)間(jian)文(wen)化遺產搶救的時候，我經常會有(you)文(wen)學的沖動和想(xiang)象(xiang)。文(wen)學想(xiang)象(xiang)最多(duo)的時候，就是(shi)在大地上(shang)(shang)奔(ben)跑(pao)的時候。特別是(shi)晚(wan)上(shang)(shang)坐在汽車里，聽著音樂，好幾個小(xiao)時，文(wen)學想(xiang)象(xiang)就忽然出來了。

　　但那時(shi)候我不可(ke)能(neng)寫，沒時(shi)間。有(you)時(shi)候看到(dao)同(tong)輩(bei)作家或者年輕人出新(xin)書，我有(you)一(yi)點苦澀，覺得沒法做(zuo)自己熱愛的(de)東西。但也只(zhi)有(you)“一(yi)點”，因為我知道(dao)我做(zuo)的(de)事情太(tai)重要了，必做(zuo)不可(ke)。

　　我這輩子既然跟(gen)文(wen)(wen)化(hua)遺產(chan)保護捆綁(bang)在(zai)一起，是永遠不會松綁(bang)的(de)(de)(de)，只是沒有體(ti)力再(zai)繼續(xu)。如果(guo)讓(rang)我回到60歲(sui)有體(ti)力的(de)(de)(de)時候，我還是要放(fang)下(xia)小(xiao)說。現(xian)在(zai)文(wen)(wen)化(hua)遺產(chan)仍存(cun)在(zai)大量問題，不斷出現(xian)新的(de)(de)(de)困(kun)境，有太多的(de)(de)(de)事情沒有做。

　　中(zhong)青報·中(zhong)青網：《多瑙河峽谷(gu)》中(zhong)的5篇小(xiao)說，在真切的現實中(zhong)引入了夢幻(huan)(huan)、奇(qi)幻(huan)(huan)、奇(qi)遇等因素，“亦(yi)真亦(yi)幻(huan)(huan)”，是你之(zhi)前(qian)沒有過的風格。你是如何(he)保持這種創作熱(re)情的？

　　馮驥(ji)才：對文(wen)(wen)學(xue)的(de)熱情是天性，搞文(wen)(wen)學(xue)的(de)人，當對生活(huo)有熱情的(de)時候，必須要用文(wen)(wen)字來表(biao)達。比如，寫(xie)《木佛》的(de)時候，我(wo)換了(le)一個角度(du)，不是以(yi)人寫(xie)物(wu)，而是以(yi)物(wu)寫(xie)人，以(yi)木佛的(de)自述(shu)(shu)為(wei)敘述(shu)(shu)視(shi)角。

　　現(xian)在(zai)我和(he)以(yi)前有一(yi)點不(bu)同。以(yi)前更(geng)希望和(he)讀者(zhe)一(yi)塊兒認識(shi)生活(huo)，現(xian)在(zai)我覺得文(wen)學還有一(yi)個很重要的(de)(de)使命，就是留下審美的(de)(de)形象和(he)對時代的(de)(de)思考。一(yi)個好的(de)(de)藝術家要影(ying)響一(yi)個時代的(de)(de)精神，特別(bie)是審美的(de)(de)精神。

　　有人(ren)問我，有什么寫作計(ji)劃？我就(jiu)沒什么計(ji)劃，寫作是(shi)一種快樂(le)的(de)(de)創造(zao)，過去20年(nian)生活的(de)(de)積(ji)累太多了，我止不(bu)住地一篇一篇地寫。

　　中(zhong)青報(bao)·中(zhong)青網：你的創作(zuo)有變化(hua)，那(nei)有什么是不(bu)變的？

　　馮驥才：我(wo)堅持一點，要把文學(xue)寫(xie)成藝術品(pin)，所(suo)謂(wei)藝術品(pin)，就是有審(shen)美價(jia)值(zhi)的(de)(de)。我(wo)還堅持小說家的(de)(de)語(yu)言(yan)——不管寫(xie)的(de)(de)時(shi)候多么激情澎湃，小說的(de)(de)語(yu)言(yan)最(zui)終應該是精當(dang)的(de)(de)。這也(ye)是中國(guo)文學(xue)的(de)(de)傳統，在中國(guo)文學(xue)史上，最(zui)先成熟的(de)(de)是詩(shi)，然后是散(san)文，而詩(shi)歌給文學(xue)最(zui)大的(de)(de)影響就是語(yu)言(yan)。寫(xie)《俗世奇人》的(de)(de)時(shi)候，我(wo)寫(xie)得很快，但改的(de)(de)遍數(shu)很多，語(yu)言(yan)不行，我(wo)不敢放(fang)手。

　　中(zhong)青報·中(zhong)青網(wang)：你祖籍浙江寧波(bo)，你的(de)父母(mu)是怎樣的(de)人(ren)，他們對(dui)你有什么影響？

　　馮驥才：我母(mu)親是(shi)(shi)山(shan)東濟寧(ning)人(ren)(ren)，這(zhe)個(ge)地方的(de)(de)(de)(de)特點又(you)文又(you)武。文，是(shi)(shi)孔(kong)子和(he)孟(meng)子的(de)(de)(de)(de)故鄉，武，有水(shui)泊梁山(shan)，是(shi)(shi)當年武松魯智(zhi)深活躍的(de)(de)(de)(de)地方。我父親是(shi)(shi)寧(ning)波人(ren)(ren)，家(jia)族從(cong)唐(tang)代以來就(jiu)是(shi)(shi)文人(ren)(ren)。山(shan)東人(ren)(ren)的(de)(de)(de)(de)陽剛，浙江(jiang)人(ren)(ren)的(de)(de)(de)(de)細膩，兩種文化對我都有影響。影響不是(shi)(shi)幾(ji)句話的(de)(de)(de)(de)事(shi)兒，是(shi)(shi)刻在(zai)骨(gu)子里(li)的(de)(de)(de)(de)精神。

　　50歲的時(shi)候，我(wo)到寧波辦了(le)(le)一(yi)個畫(hua)展，我(wo)敬我(wo)的老家，那是(shi)我(wo)生命(ming)的發源(yuan)地。我(wo)第一(yi)次賣(mai)畫(hua)也是(shi)在寧波。當時(shi)沒有錢修繕賀(he)知章的祠堂，我(wo)在畫(hua)展里選(xuan)了(le)(le)5幅自(zi)己(ji)最喜(xi)歡的畫(hua)賣(mai)了(le)(le)捐了(le)(le)，現在祠堂已經成為當地一(yi)個很重要的文化旅游景點(dian)。

　　這樣的(de)事(shi)情，我做(zuo)的(de)挺多，它沒(mei)有(you)任何(he)(he)想法，沒(mei)有(you)任何(he)(he)功(gong)利，只是出于熱愛。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(zhe) 蔣肖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