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曉聲：為80后中文系大學生(sheng)寫一本書(shu)

　　中(zhong)青(qing)報·中(zhong)青(qing)網記者(zhe) 蔣肖(xiao)斌

　　“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，最大(da)的(de)(de)(de)筐，分數(shu)低的(de)(de)(de)全都裝。”梁曉(xiao)聲最新出(chu)版(ban)的(de)(de)(de)長(chang)篇(pian)小說《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(wen)桃(tao)李》，講的(de)(de)(de)是2000年進入大(da)學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的(de)(de)(de)年輕人的(de)(de)(de)故(gu)事。畢業于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、至今仍在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任(ren)教(jiao)的(de)(de)(de)他，自嘲了當時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(wen)系(xi)的(de)(de)(de)慘淡。

　　為80后學(xue)子、為自(zi)己(ji)教過的(de)學(xue)生(sheng)們寫一本書，始終是梁曉(xiao)(xiao)聲的(de)一個心念。他甚至借書中(zhong)重要人(ren)物“汪先生(sheng)”，來(lai)(lai)客串自(zi)己(ji)的(de)大學(xue)教書經(jing)歷；還在結(jie)尾用男(nan)主人(ren)公一句(ju)“如果由我來(lai)(lai)講(jiang)(jiang)文學(xue)與人(ren)生(sheng)，肯定比梁曉(xiao)(xiao)聲講(jiang)(jiang)得好”調侃了(le)一把(ba)。

　　因為電視劇(ju)《人世間(jian)》的熱播(bo)，作為原著(zhu)作者(zhe)的梁曉聲，在沒讀(du)過(guo)他(ta)(ta)作品(pin)的年輕人中也(ye)突(tu)然(ran)火了，算是從文學圈(quan)火出了圈(quan)。但他(ta)(ta)依然(ran)不(bu)熟悉(xi)互聯網(wang)，不(bu)會用手機約車、付款，前兩(liang)年剛(gang)(gang)剛(gang)(gang)學會回短信。

　　《中文桃(tao)李》是梁(liang)曉(xiao)(xiao)聲的(de)倒數第二部長篇小(xiao)說，他很確(que)定這一點，因為最后一部封(feng)筆之作(zuo)已(yi)經開(kai)(kai)始動筆。“無論(lun)水平(ping)怎(zen)么(me)樣，‘梁(liang)記面(mian)食店’總要關張。”梁(liang)曉(xiao)(xiao)聲覺得(de)，作(zuo)家寫作(zuo)和一個面(mian)點師(shi)傅開(kai)(kai)面(mian)館，沒有多(duo)大區別，做了一輩子，做到這個程度，不(bu)要太執(zhi)拗，還是要放下，“但(dan)現在(zai)缸(gang)里(li)還有一團面(mian)，不(bu)能(neng)浪費。”

　　梁曉聲

　　中(zhong)青報·中(zhong)青網：《中(zhong)文桃(tao)李(li)》的(de)主人(ren)公是2000年進(jin)入(ru)大學的(de)中(zhong)文系大學生(sheng)，那(nei)時候中(zhong)文系早已不(bu)復輝煌。你是想講青年和文學的(de)困境嗎？

　　梁曉聲：這本小說主要講的(de)(de)不(bu)是文學(xue)的(de)(de)困境，我對(dui)文學(xue)的(de)(de)困境其實并不(bu)太在(zai)意，因(yin)為文學(xue)這件事從它開(kai)始的(de)(de)時候就只(zhi)是一部分人(ren)的(de)(de)事情，文學(xue)的(de)(de)困境在(zai)人(ren)類所有(you)(you)的(de)(de)困境中沒有(you)(you)多么嚴峻。

　　我們(men)說學中(zhong)文能陶冶情操，但也得承(cheng)認這是(shi)一(yi)種從(cong)業能力(li)。小(xiao)說談的(de)是(shi)學中(zhong)文的(de)年(nian)輕(qing)人，畢業后到了社會上，如何(he)檢驗、應用自己的(de)這種能力(li)，在這個(ge)過程中(zhong)他們(men)所面臨的(de)困惑，以及是(shi)如何(he)思(si)考(kao)的(de)。

　　上世紀80年代，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(xi)是非常(chang)風光的(de)，才(cai)子才(cai)女都在這個(ge)系(xi)，一個(ge)大學(xue)如果沒有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(xi)那如何(he)得了；美(mei)術學(xue)院(yuan)、舞(wu)蹈學(xue)院(yuan)的(de)學(xue)生(sheng)，也都寫詩(shi)、辦文(wen)學(xue)刊物；幾(ji)乎所有的(de)報紙都搶辦副刊。后來，文(wen)學(xue)慢慢邊(bian)緣了，當我書中(zhong)(zhong)的(de)主人公們開(kai)始上大學(xue)的(de)時候，情況已經大不一樣(yang)。上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(xi)可能(neng)只是權(quan)宜之計、無奈之選，考研時趕(gan)緊跳出去擺脫中(zhong)(zhong)文(wen)。

　　中(zhong)青報·中(zhong)青網：現在中(zhong)文系的(de)情況有(you)所好轉嗎？

　　梁曉聲：似乎有(you)所好轉。我(wo)2002年到北京語(yu)言大(da)學教書(shu)，班上有(you)十來個(ge)男生(sheng)(sheng)，他們都(dou)是(shi)沖著(zhu)“中文”兩個(ge)字來的，你都(dou)擋不(bu)住那種熱(re)情(qing)。他們辦文學刊物，有(you)評論、有(you)詩歌、有(you)小說，吸納了周邊高校(xiao)的學生(sheng)(sheng)來投稿，還頒過獎，我(wo)給他們頒發過證書(shu)。我(wo)們上200多人的大(da)課(ke)，有(you)時候其他系的同學也來。

　　上世(shi)紀80年代在一個(ge)相當長的(de)(de)時期里，我們裝出深刻(ke)的(de)(de)樣子，話(hua)不(bu)好好說，小(xiao)(xiao)(xiao)說也變得晦(hui)澀。但小(xiao)(xiao)(xiao)說其實(shi)沒那么(me)偉大(da)，人拿起(qi)筆來寫人的(de)(de)生活，只要(yao)文(wen)(wen)字(zi)不(bu)錯，都(dou)可能成(cheng)為文(wen)(wen)學。動輒評“十大(da)作(zuo)家(jia)”，是(shi)把小(xiao)(xiao)(xiao)說拎在了一個(ge)高處，都(dou)扯淡(dan)。文(wen)(wen)學的(de)(de)重要(yao)只是(shi)因為它在那一個(ge)時段內，起(qi)到(dao)了推動社會的(de)(de)作(zuo)用。

　　中青(qing)報(bao)·中青(qing)網：你覺得大學(xue)中文系的教育有(you)什么問題(ti)嗎？

　　梁曉聲：中文是非(fei)常特殊的(de)一(yi)個專業，它的(de)特殊性在(zai)于，哪怕我(wo)是半瓶(ping)水也可以晃蕩得很(hen)厲害、裝出很(hen)深刻的(de)樣子(zi)。這一(yi)點，有時(shi)(shi)候(hou)(hou)(hou)不(bu)但學生如此(ci)，老師講(jiang)課的(de)時(shi)(shi)候(hou)(hou)(hou)也會(hui)不(bu)由(you)自主。因此(ci)我(wo)們在(zai)聽文史哲知(zhi)識分子(zi)說話的(de)時(shi)(shi)候(hou)(hou)(hou)，有時(shi)(shi)候(hou)(hou)(hou)會(hui)覺得貌似深刻，仔細一(yi)琢(zhuo)磨又覺得不(bu)太著調。

　　一(yi)(yi)堂課45分(fen)鐘(zhong)，這(zhe)是(shi)(shi)學生考(kao)了高考(kao)、交了學費才能(neng)坐(zuo)在那兒聽的(de)。有時候大學課堂上(shang)，可能(neng)缺乏(fa)一(yi)(yi)種莊重(zhong)。有些(xie)討(tao)論的(de)問(wen)題是(shi)(shi)莊重(zhong)的(de)事情(qing)，不需要(yao)詼(hui)諧，不需要(yao)搞笑。我們現在把很多場合都變得娛樂化，好像不熱一(yi)(yi)下場就不能(neng)進入討(tao)論問(wen)題。幽默是(shi)(shi)需要(yao)的(de)，但也不必要(yao)每一(yi)(yi)堂課都搞成(cheng)脫口秀。

　　生活(huo)中很多(duo)事情(qing)是要莊(zhuang)重(zhong)對(dui)待的(de)，我們現在有時(shi)候把(ba)需(xu)要莊(zhuang)重(zhong)思(si)考和認(ren)知的(de)問題，摻進了游戲里(li)，摻雜了討(tao)好、取悅(yue)受眾的(de)心(xin)思(si)。我在書里(li)沒(mei)有用這(zhe)樣的(de)橋(qiao)段。

　　中(zhong)(zhong)(zhong)(zhong)青(qing)報·中(zhong)(zhong)(zhong)(zhong)青(qing)網：小說中(zhong)(zhong)(zhong)(zhong)的中(zhong)(zhong)(zhong)(zhong)文(wen)系教授汪先生似乎有你的影(ying)子？

　　梁曉聲：對(dui)，包括他(ta)講(jiang)課的內容(rong)，基(ji)本(ben)也是我(wo)講(jiang)過(guo)的課，是我(wo)曾經引導學生(sheng)討(tao)論過(guo)的一(yi)些問題(ti)。我(wo)覺得就現代文(wen)學而言，我(wo)到現在沒(mei)有讀(du)過(guo)一(yi)本(ben)讀(du)了(le)之后沒(mei)懂(dong)的，所以不(bu)需要全(quan)程由老師(shi)(shi)來講(jiang)，高(gao)中(zhong)生(sheng)以上都(dou)能讀(du)懂(dong)，只不(bu)過(guo)有不(bu)同(tong)的懂(dong)法。因(yin)此我(wo)覺得更好的上課，是師(shi)(shi)生(sheng)一(yi)起來討(tao)論一(yi)部(bu)文(wen)學作品引發(fa)的延展(zhan)性思(si)考。

　　這(zhe)(zhe)部(bu)小說很(hen)可能會拍成電(dian)視(shi)劇，我(wo)也希望(wang)為(wei)(wei)學中文(wen)的(de)學子們(men)出一(yi)部(bu)電(dian)視(shi)劇。我(wo)心(xin)目中的(de)汪先生(sheng)，我(wo)覺(jue)得范偉來飾演(yan)很(hen)合適。我(wo)沒有見(jian)過他(ta)，但(dan)我(wo)很(hen)欣賞他(ta)的(de)表演(yan)，他(ta)的(de)整個面部(bu)表情，尤其瞇起眼(yan)來微微一(yi)笑的(de)時候，有著一(yi)種宅心(xin)仁(ren)厚的(de)狀(zhuang)態(tai)，這(zhe)(zhe)個狀(zhuang)態(tai)是我(wo)認為(wei)(wei)汪先生(sheng)應該(gai)有的(de)。

　　中青(qing)報·中青(qing)網(wang)：你在寫年輕人的(de)時候，會(hui)和(he)年輕人有代(dai)溝嗎？

　　梁曉聲：代(dai)(dai)溝(gou)(gou)不是想沒有(you)就沒有(you)的，就算(suan)你到年輕(qing)人中去(qu)，和他們天(tian)天(tian)打成一片，代(dai)(dai)溝(gou)(gou)還在(zai)，這是沒有(you)辦法的。但是代(dai)(dai)溝(gou)(gou)并不影(ying)響我(wo)們在(zai)沒有(you)代(dai)(dai)溝(gou)(gou)的一些(xie)方面去(qu)交流，你在(zai)溝(gou)(gou)那邊(bian)，我(wo)在(zai)溝(gou)(gou)這邊(bian)，我(wo)們還是可以親密地交流。

　　寫年輕一(yi)代對我(wo)是(shi)(shi)一(yi)個挑戰。首先語言(yan)(yan)就是(shi)(shi)不一(yi)樣的(de)，現在(zai)的(de)語言(yan)(yan)變化(hua)太大了(le)，尤其是(shi)(shi)網絡(luo)用語，我(wo)沒(mei)有辦法(fa)融入。80后還好，就是(shi)(shi)我(wo)兒子的(de)年齡，跟我(wo)的(de)語言(yan)(yan)比較貼近，而80后和90后之間可(ke)能就有代溝(gou)了(le)。

　　有(you)意思的(de)(de)是(shi)，70后作(zuo)家(jia)寫起(qi)自己同代(dai)人的(de)(de)時(shi)候，或(huo)多或(huo)少(shao)有(you)“頑(wan)(wan)主”的(de)(de)氣(qi)質，好像不(bu)那(nei)么寫就(jiu)不(bu)像自己的(de)(de)同代(dai)，寫女(nv)孩差(cha)不(bu)多也有(you)劉索拉筆下女(nv)孩的(de)(de)樣子。但事(shi)實(shi)上(shang)，并不(bu)是(shi)所有(you)的(de)(de)人都是(shi)那(nei)樣的(de)(de)，這(zhe)可能(neng)是(shi)作(zuo)家(jia)寫作(zuo)時(shi)候一(yi)個代(dai)際的(de)(de)標(biao)簽化。我倒是(shi)更(geng)喜歡(huan)我筆下那(nei)些80后，他們(men)也開(kai)玩笑(xiao)，但不(bu)是(shi)“頑(wan)(wan)主”。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(wang)：就你的觀(guan)察，現(xian)在的中文(wen)系學生畢業后出路如何？

　　梁曉聲：我們可能(neng)經常聽到學(xue)(xue)IT的畢業后(hou)年(nian)薪多(duo)少，但他們也很累，最容(rong)易疲(pi)勞死，中(zhong)文(wen)系(xi)一(yi)般(ban)不會(hui)疲(pi)勞死。不久前我做一(yi)檔讀書節目(mu)，幾位80后(hou)朋(peng)友(you)都是中(zhong)文(wen)系(xi)的，其(qi)中(zhong)一(yi)位是某(mou)知名文(wen)學(xue)(xue)刊物的編輯部副主任，同時自己也寫作(zuo)，出版了好多(duo)書，還是北京文(wen)史方面的年(nian)輕學(xue)(xue)者。

　　仔細想想，這世界上和(he)人(ren)發生(sheng)關系的(de)好東西(xi)就(jiu)那(nei)么幾種，大部分(fen)可(ke)以(yi)用(yong)財(cai)富(fu)概括。但(dan)有(you)一(yi)樣(yang)絕好的(de)東西(xi)，超過任(ren)何(he)財(cai)富(fu)，可(ke)以(yi)留(liu)給我(wo)們(men)這樣(yang)普(pu)通人(ren)家(jia)(jia)的(de)兒(er)女，那(nei)就(jiu)是(shi)(shi)書(shu)籍(ji)——任(ren)何(he)個人(ren)、家(jia)(jia)族(zu)都無法壟斷。在十七十八世紀(ji)，作(zuo)家(jia)(jia)是(shi)(shi)貴族(zu)行業，后來回歸到平(ping)民(min)，平(ping)民(min)中產生(sheng)了作(zuo)家(jia)(jia)、學(xue)者、教授(shou)，我(wo)們(men)如果仔細考(kao)察，會發現相當多普(pu)通人(ren)家(jia)(jia)的(de)孩子，從文化書(shu)籍(ji)中獲取(qu)力量。所(suo)以(yi)，書(shu)籍(ji)是(shi)(shi)屬于我(wo)們(men)的(de)，只看你(ni)能讀到什么程度(du)。

　　中青(qing)報(bao)·中青(qing)網：小說在討論生活的時候，借女主人公之口說生活可以分(fen)為詩歌(ge)類的、散文(wen)(wen)類的、報(bao)告文(wen)(wen)學類的……你的生活是(shi)什(shen)么(me)文(wen)(wen)體(ti)？

　　梁曉聲：我(wo)(wo)已(yi)經70多歲了(le)，我(wo)(wo)經常(chang)想，人(ren)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呢？想來想去(qu)，除(chu)了(le)真善美，其他(ta)確實(shi)都是(shi)過(guo)眼煙(yan)云。

　　我(wo)(wo)沒(mei)(mei)有經歷過詩歌一樣的(de)人生，壓根兒(er)沒(mei)(mei)想過。我(wo)(wo)從(cong)少(shao)年時期就知(zhi)道(dao)，這(zhe)輩子就是報告文學——寫實(shi)，來(lai)不得半點浪漫、抽(chou)象、虛幻。當時家里有各(ge)種困難，父親(qin)在外省，母(mu)親(qin)體弱多(duo)病(bing)(bing)，還有一個生病(bing)(bing)的(de)哥(ge)哥(ge)。所以，雖然(ran)我(wo)(wo)看了很多(duo)小(xiao)說，但并沒(mei)(mei)有浪漫起來(lai)。我(wo)(wo)的(de)浪漫情愫，最(zui)多(duo)在早期的(de)一些知(zhi)青小(xiao)說里出現一點。

　　但我從一開始寫作，其實(shi)就在寫情(qing)(qing)(qing)(qing)，只(zhi)不過這個情(qing)(qing)(qing)(qing)不僅僅是愛情(qing)(qing)(qing)(qing)。別人問我，《人世間》中什么最打(da)(da)動(dong)(dong)我，我告訴他們，男(nan)女(nv)之情(qing)(qing)(qing)(qing)不會打(da)(da)動(dong)(dong)我，我可(ke)能更感動(dong)(dong)的是男(nan)人和(he)男(nan)人、女(nv)人和(he)女(nv)人之間的友情(qing)(qing)(qing)(qing)。

　　中青報·中青網：如果寫下一部，你會特別想寫什么？

　　梁(liang)曉(xiao)聲：沒有(you)再下一(yi)部(bu)了。《中文桃李》是“梁(liang)記(ji)面(mian)(mian)食店”最后兩缸(gang)面(mian)(mian)中的一(yi)缸(gang)，最后一(yi)部(bu)也在寫了。之后，我就是一(yi)個坐路邊曬太(tai)陽的老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