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書房走向世界

23-07-20 08:47 來源：中國青年(nian)報編(bian)輯：張蘭琴

　　2019年2月，鐘叔河在家工(gong)作。受訪者(zhe)供圖

　　《鐘叔(shu)河集》岳麓書(shu)社(she) 2022年(nian)12月出版

　　《走向世界叢書(shu)》

　　鐘(zhong)叔(shu)河和朱正一(yi)起慶祝生(sheng)日。受訪者供圖

　　年輕時的(de)鐘叔(shu)河和妻子(zi)。受訪者供圖

　　1979年秋，鐘叔河到出版社(she)工(gong)作(zuo)，開始編輯《走向世界(jie)叢(cong)書》。受訪者供圖(tu)

　　92歲的鐘叔河很少離開他的書(shu)房。

　　他(ta)很少出門，一生絕大多數時間都留在湖南，因為(wei)暈車(che)暈船，他(ta)只(zhi)去(qu)過北京4次(ci)，第(di)一次(ci)去(qu)錢鐘(zhong)書家，因為(wei)暈車(che)，他(ta)連地址都沒留下就匆(cong)匆(cong)離開(kai)了。

　　自從把(ba)客廳改造成書(shu)房以后，他連下樓的(de)次數都減少了。訪客來家看他，話題也(ye)(ye)八九成不離(li)書(shu)。作為(wei)出版(ban)界(jie)的(de)資深編輯，鐘叔河不會(hui)用電腦(nao)，不會(hui)外(wai)語，也(ye)(ye)不習慣用手機。就連做書(shu)，也(ye)(ye)是從49歲才(cai)開始的(de)。

　　20世紀80年(nian)代初，鐘(zhong)叔(shu)河接連出(chu)版(ban)了(le)第一批走出(chu)國(guo)門(men)的清朝人在(zai)外(wai)國(guo)的回(hui)憶錄、游(you)記，把合集(ji)(ji)取名為(wei)《走向世界叢(cong)書(shu)》。這套叢(cong)書(shu)很快被許多讀書(shu)人奉為(wei)現代化的啟蒙(meng)讀物(wu)，給當時的中國(guo)打開一扇窗。他還冒著風險出(chu)版(ban)了(le)《曾(ceng)國(guo)藩(fan)全(quan)集(ji)(ji)》和包括“散(san)文全(quan)集(ji)(ji)”在(zai)內的周作人全(quan)部作品。

　　事實證(zheng)明了(le)鐘(zhong)叔河作(zuo)為出(chu)版(ban)人的(de)眼(yan)光：周作(zuo)人、曾國藩的(de)書籍在后續二三十年多次再印，受到多家(jia)出(chu)版(ban)社和讀者(zhe)的(de)歡迎。一位出(chu)版(ban)界的(de)后輩(bei)說，鐘(zhong)叔河只用了(le)9年，就(jiu)(jiu)超越了(le)許多出(chu)版(ban)人工作(zuo)一生的(de)成就(jiu)(jiu)。

　　書瘋子

　　兩年前中風后，他(ta)(ta)就被困在(zai)一(yi)米寬的家庭病床上。他(ta)(ta)讓保姆把(ba)上半截(jie)床搖成60度角(jiao)，再在(zai)床上架一(yi)張小書桌，外(wai)套只穿左半身，因(yin)為他(ta)(ta)要用(yong)能(neng)活動的右手干(gan)活。

　　他(ta)總是工作到晚上11點(dian)。盡管妻子朱(zhu)純(chun)在去(qu)世之前和他(ta)說的最(zui)后一句話(hua)是，“你不要睡得太晚”。他(ta)要忙(mang)的事情(qing)有很多，最(zui)重要的是出書(shu)。

　　他在病床上接連(lian)出了十卷本的《鐘叔河集(ji)》和好幾(ji)本隨筆、雜文集(ji)。

　　鐘(zhong)叔河的家從來不缺(que)訪客。只一個(ge)白(bai)天，訪客丟棄的塑(su)料鞋(xie)套(tao)能扔滿半個(ge)垃圾桶。與鐘(zhong)叔河交(jiao)往的人，不僅有高級(ji)知識分子(zi)，還有“文革”坐(zuo)牢時認(ren)識的管教，工廠(chang)里一起(qi)做(zuo)木工的徒(tu)弟和(he)木匠。他鼓勵保(bao)(bao)姆(mu)多看書(shu)，如(ru)果發現保(bao)(bao)姆(mu)刷短視頻會不高興，“多讀(du)書(shu)還可以教給(gei)你的子(zi)孫”。

　　他的(de)(de)(de)書(shu)又多又雜。從小，他被父親允許(xu)在家里的(de)(de)(de)書(shu)房(fang)里肆意讀書(shu)。在書(shu)海里，他跟著(zhu)(zhu)朱自清游歐(ou)洲、去(qu)倫(lun)敦，跟容閎去(qu)西學(xue)東漸，和周作人(ren)一(yi)起(qi)觀察(cha)賣汽水的(de)(de)(de)人(ren)，捧著(zhu)(zhu)曾(ceng)國藩寫(xie)給(gei)家人(ren)不乏(fa)文字趣味的(de)(de)(de)《曾(ceng)文正公家書(shu)》，看那(nei)個時代(dai)最聰明的(de)(de)(de)那(nei)批(pi)文人(ren)給(gei)貧弱的(de)(de)(de)中國開的(de)(de)(de)各種(zhong)各樣的(de)(de)(de)“藥方”……那(nei)間(jian)書(shu)房(fang)開闊了(le)少(shao)年想象力的(de)(de)(de)空間(jian)。

　　唯(wei)一一次看書(shu)被勸(quan)阻(zu)，是10歲那(nei)年(nian)，一位不成材(cai)的(de)堂叔惡意(yi)地給了(le)他(ta)一本《金瓶(ping)梅》，被父親(qin)發現，父親(qin)狠狠地罵了(le)那(nei)位堂叔，將書(shu)丟還給了(le)他(ta)。

　　18歲那年(nian)，他跟著他喜歡的一(yi)個女同學報考了湖(hu)南省新(xin)聞干部訓練班，并在新(xin)中國成立前兩個月，正式成為《新(xin)湖(hu)南報》記(ji)者(zhe)。4年(nian)后，他與同事(shi)朱純戀愛(ai)、結(jie)婚生子。

　　好日子沒過(guo)上幾年(nian)。1957年(nian)，26歲(sui)的(de)鐘叔河被打(da)成右派，開除公職。他突然(ran)變成要打(da)零工的(de)無業游民，收入變少(shao)，但他看(kan)上去還是高(gao)高(gao)興興地過(guo)日子，喜歡為來客留(liu)飯(fan)。

　　當時，一位好友來探望鐘(zhong)叔(shu)(shu)河，知道無法(fa)改變鐘(zhong)叔(shu)(shu)河對運(yun)動的(de)(de)(de)看法(fa)，搖(yao)搖(yao)頭，嘆了(le)口氣，“對于(yu)你我是沒有什么好說的(de)(de)(de)了(le)。我只擔心你的(de)(de)(de)孩子，你將(jiang)給(gei)她們什么樣的(de)(de)(de)影響”。

　　“我(wo)將以我(wo)自己為(wei)榜(bang)樣來教育她(ta)們。”鐘叔河立即回答。

　　半個多世(shi)紀(ji)后，他(ta)(ta)的(de)女(nv)婿在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的(de)病榻前(qian)對(dui)記者說，他(ta)(ta)那(nei)時明明受過(guo)那(nei)么(me)多苦(ku)(ku)，但現(xian)在每(mei)次和(he)人(ren)提起，總是津津樂道(dao)，覺得社會上(shang)很多人(ren)比他(ta)(ta)更(geng)苦(ku)(ku)。一位采訪過(guo)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的(de)編輯說，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在大(da)自然里(li)長大(da)，從(cong)小和(he)宗(zong)族的(de)七(qi)大(da)姑八大(da)姨打(da)交道(dao)，他(ta)(ta)身(shen)上(shang)有(you)煙火氣(qi)，懂人(ren)情(qing)世(shi)故。

　　為了養活(huo)4個女兒，他(ta)在(zai)長沙的(de)街(jie)道上拖板車，當過倉庫的(de)搬(ban)運工、木模工、化學工、電(dian)鍍工。他(ta)還做過制(zhi)圖員，畫過農學院、醫學院那些(xie)關于(yu)植物、人(ren)體器官(guan)的(de)教學掛圖。他(ta)手(shou)巧，做得一手(shou)好木工活(huo)。

　　逛(guang)舊(jiu)書(shu)店是他(ta)那會兒(er)唯一的(de)(de)愛好(hao)，他(ta)擠(ji)出錢買書(shu)看，冬天他(ta)拿頭上的(de)(de)氈帽換(huan)周作(zuo)人的(de)(de)舊(jiu)書(shu)，還拿著父親的(de)(de)高(gao)知特種借(jie)書(shu)證到(dao)省圖書(shu)館借(jie)書(shu)，甚至(zhi)在拖(tuo)板車拖(tuo)到(dao)身體快(kuai)散架的(de)(de)時候(hou)，還去借(jie)刻本的(de)(de)《金瓶梅》，要“給10歲時的(de)(de)初(chu)讀補課“。

　　他涉略各(ge)種各(ge)樣的書，天文(wen)學(xue)、樹木(mu)學(xue)、人類學(xue)等(deng)，還把《資(zi)治通鑒》、二十四史等(deng)都通讀了一遍(bian)。

　　此外，他(ta)(ta)還(huan)從(cong)舊書(shu)店的(de)故紙(zhi)堆里淘了不少清(qing)人出國筆(bi)記，他(ta)(ta)把這些舊資料挑出來，再分門(men)別類(lei)地保(bao)管。他(ta)(ta)甚(shen)至把自己收到的(de)友人來信(xin)都妥善保(bao)管，“書(shu)信(xin)不收集就(jiu)是(shi)一堆廢紙(zhi)”。

　　他(ta)記得一張明信片，是摯友朱(zhu)正被劃為右派期間從勞改場寄來(lai)的。其中有(you)一句話，鐘叔(shu)河到現在(zai)還能背出來(lai)：“長沙故人問我，為道賤軀頑健，書癖卻依然(ran)。”

　　朱正去(qu)勞(lao)教前(qian)，鐘叔河陪他去(qu)派出所遷戶口。兩個27歲(sui)的小(xiao)伙子排在長隊里，前(qian)面(mian)的朱正輕輕念(nian)了一句“心悲動我神，棄置莫復陳(chen)”。鐘叔河反(fan)應過來，那是《贈白馬(ma)王(wang)彪》，是陳(chen)留王(wang)曹植(zhi)與白馬(ma)王(wang)曹彪被長兄曹丕強迫(po)分離時，寬(kuan)慰(wei)對方寫的詩(shi)，他小(xiao)聲接著背誦(song)了下一句，“丈夫志四海，萬(wan)里猶(you)比(bi)鄰(lin)。”他們淚流(liu)滿面(mian)，一前(qian)一后誰也不看對方。

　　即使“文革”期(qi)間，鐘叔(shu)河被判刑10年，最黑暗的(de)(de)(de)日(ri)子里，他(ta)也在讀書(shu)思考。他(ta)說：“飯還(huan)(huan)是要吃(chi)的(de)(de)(de)，書(shu)還(huan)(huan)是要讀的(de)(de)(de)，決(jue)心好(hao)好(hao)活(huo)著，人是不會(hui)死(si)的(de)(de)(de)。”“思想更(geng)是牢(lao)門(men)關不住的(de)(de)(de)。”

　　他把那(nei)段(duan)時間比作狂風大(da)浪，他自(zi)己是坐(zuo)船(chuan)(chuan)的人(ren)，“我們坐(zuo)在船(chuan)(chuan)艙里(li)是無能(neng)為力的。坐(zuo)不(bu)坐(zuo)船(chuan)(chuan)，坐(zuo)什(shen)么船(chuan)(chuan)，這船(chuan)(chuan)多快的速(su)度，走什(shen)么航線，坐(zuo)船(chuan)(chuan)的人(ren)事先并(bing)不(bu)能(neng)夠(gou)選擇，如果自(zi)己能(neng)夠(gou)做一點主就好了。”

　　年(nian)歲漸(jian)長，他對小時(shi)候讀過的(de)書(shu)和(he)人(ren)有了新的(de)認識。

　　他(ta)很喜歡法(fa)國(guo)詩人(ren)繆塞的(de)一(yi)句話，“我的(de)杯子很小(xiao)，但我用(yong)我的(de)杯子喝水”。他(ta)堅持用(yong)自(zi)己的(de)腦子思考。在(zai)(zai)牢里，他(ta)和好友朱正依然(ran)在(zai)(zai)作詩、依然(ran)在(zai)(zai)探討歷史問題，聊(liao)法(fa)國(guo)大革命，討論中國(guo)要往何處去？中國(guo)為什么(me)會走到現在(zai)(zai)這一(yi)步？

　　他找到的(de)答(da)案是(shi)(shi)，中國的(de)根(gen)本問(wen)題就(jiu)是(shi)(shi)要走向(xiang)世界。

　　微光

　　走向世界(jie)的(de)呼(hu)喚，不僅是鐘叔河發出(chu)的(de)，某種程度上，是當時一代知識分(fen)子共同的(de)呼(hu)聲。

　　平反后，他(ta)一度想(xiang)遠離文(wen)字工作(zuo)，不再回(hui)報社，憑著之前(qian)積攢(zan)的知識，找從前(qian)認識的省機(ji)械(xie)(xie)工業局(ju)長(chang)，表示(shi)想(xiang)到機(ji)械(xie)(xie)廠當(dang)工程師。但那(nei)位機(ji)械(xie)(xie)局(ju)長(chang)卻安排(pai)他(ta)去(qu)秘書科，讓他(ta)當(dang)“筆桿子”，他(ta)拒絕(jue)了。恰好朱正向省出版局(ju)推(tui)薦了他(ta)，他(ta)最后還是回(hui)歸到以文(wen)墨為生上。

　　剛進出(chu)(chu)版(ban)社，他決定要出(chu)(chu)版(ban)清朝第一(yi)批(pi)走(zou)出(chu)(chu)國(guo)門(men)的中(zhong)國(guo)人的回(hui)憶(yi)錄，從300多種近代清人親歷西方的筆記(ji)中(zhong)，挑選出(chu)(chu)100種選印(yin)，每(mei)一(yi)種印(yin)成一(yi)本小冊子，每(mei)月出(chu)(chu)一(yi)種，再(zai)配一(yi)篇自(zi)己寫的敘論，概(gai)括和(he)介紹(shao)作(zuo)者和(he)書(shu)的背景，合集取名為(wei)《走(zou)向世界叢(cong)書(shu)》。

　　他(ta)解(jie)釋(shi)：“我要編走向世界叢書(shu)，就(jiu)是促使中國(guo)快一點(dian)走向世界。”他(ta)要兼顧(gu)編輯和寫作，工作任務重，甚至連家人看(kan)電視熱播劇，他(ta)都在旁邊編書(shu)，“當然得(de)抓緊，四十(shi)九(jiu)、五十(shi)歲的人了，不(bu)抓緊不(bu)行啊！”

　　他的“亦(yi)師亦(yi)友”蕭乾回憶，他主(zhu)持岳麓書社時，十(shi)大卷800萬字的《走向(xiang)世界叢書》就一(yi)(yi)本(ben)(ben)本(ben)(ben)地(di)問世了。這(zhe)是一(yi)(yi)位(wei)學者(zhe)只手（他只在很短時期有過一(yi)(yi)位(wei)助手）編出來的……也是一(yi)(yi)位(wei)受過委屈的知識(shi)分子在復(fu)蘇之后對民族文(wen)化事業的重(zhong)大貢(gong)獻。

　　錢鐘書(shu)原不認(ren)識鐘叔(shu)河，讀到(dao)《走向世界叢書(shu)》后，和《讀書(shu)》編(bian)者董秀玉說，如果這套叢書(shu)的編(bian)輯(ji)來(lai)北京，一(yi)定(ding)帶他來(lai)家(jia)里見面。

　　第(di)一次見(jian)面，錢鐘(zhong)書建議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把(ba)每(mei)一種書的敘論單(dan)獨合集出(chu)(chu)版，他主動提出(chu)(chu)愿意(yi)為(wei)之(zhi)作序，“弟素不(bu)肯為(wei)人作序，世所共知，茲特為(wei)兄破例，聊示微意(yi)。”錢鐘(zhong)書早年也(ye)讀過(guo)部分清(qing)朝人出(chu)(chu)國回憶錄，他認真挑出(chu)(chu)書里的錯誤，寫信告知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。

　　鐘叔河回憶，在那時，他只不過(guo)是(shi)(shi)剛(gang)剛(gang)入行的(de)(de)出版人(ren)，而錢鐘書是(shi)(shi)著名的(de)(de)作(zuo)家，卻愿意(yi)為后輩寫(xie)序、挑錯(cuo)，“他不是(shi)(shi)出于喜歡我個人(ren)，而是(shi)(shi)肯定這套叢書的(de)(de)價值。”

　　還有(you)(you)許多股力量(liang)，在推著《走(zou)向世界(jie)叢書》和鐘(zhong)叔河(he)往前走(zou)。翻(fan)譯(yi)家楊(yang)憲益鼓勵鐘(zhong)叔河(he)把書籍(ji)翻(fan)譯(yi)成英文(wen)(wen)，在國外出版，甚(shen)至擬好英文(wen)(wen)譯(yi)名：From East To West。另一位翻(fan)譯(yi)家楊(yang)豈深自愿幫(bang)忙校(xiao)對英文(wen)(wen)譯(yi)文(wen)(wen)。還有(you)(you)許多不相識的出版人，熱情地寫書評向讀(du)者(zhe)推薦這(zhe)本書。

　　鐘叔河回(hui)憶，這本(ben)書(shu)出版于“改革(ge)開放已經被確定為國策但還在不(bu)斷(duan)受到干擾和懷疑”的(de)時(shi)候，他作為編(bian)輯，“亦不(bu)過是半推半就地想為改革(ge)開放打(da)打(da)邊(bian)鼓(gu)而已”。這部叢書(shu)的(de)讀者(zhe)，大多是20世紀(ji)80年代的(de)知識(shi)分子，很多人提起它(ta)時(shi)，最多的(de)用詞是“啟(qi)蒙”。

　　在(zai)鐘叔(shu)河身上，生(sheng)意人(ren)的(de)精明與文人(ren)的(de)清高同時存在(zai)。當他(ta)擔任(ren)岳麓書社(she)總編輯時，有(you)個上級想出版個人(ren)詩(shi)集，鐘叔(shu)河拒(ju)絕，說(shuo)岳麓書社(she)只(zhi)出古人(ren)的(de)書、死人(ren)的(de)書；湖南省要(yao)(yao)撥(bo)給岳麓書社(she)每年10萬元補貼(tie)，他(ta)也不要(yao)(yao)，生(sheng)怕被要(yao)(yao)求要(yao)(yao)出這(zhe)個上級的(de)書，賠(pei)的(de)還不止10萬。

　　他(ta)認為，圖(tu)書(shu)出版要多一(yi)點(dian)文(wen)化(hua)氣(qi)，多一(yi)點(dian)歷史感，出書(shu)不能只看時效，“不能百(bai)分之百(bai)跟著什(shen)么(me)什(shen)么(me)走”，編輯要有(you)文(wen)化(hua)歷史的(de)(de)眼(yan)光(guang)，看準了(le)哪(na)些書(shu)通過了(le)歷史的(de)(de)篩選并將繼續保持歷史上(shang)的(de)(de)地位。

　　鐘叔河說，自己從(cong)小就頑皮、不聽話，只不過(guo)甘愿(yuan)為出版書(shu)籍冒一點(dian)風(feng)險。他(ta)在1992年接受(shou)媒體(ti)采訪(fang)時說：“我只是(shi)一個普通的(de)(de)編(bian)輯，能(neng)發出的(de)(de)光(guang)和熱甚(shen)至不及爝火(huo)，但(dan)我編(bian)的(de)(de)書(shu)，我寫的(de)(de)文章，我所進行(xing)的(de)(de)一點(dian)研究，總可(ke)以發出一點(dian)微弱(ruo)的(de)(de)光(guang)，投射在人們摸索(suo)前進的(de)(de)道(dao)路上。”

　　他說(shuo)：“我(wo)出的(de)所有的(de)書，都指向(xiang)一(yi)個方向(xiang)，中國(guo)不能不改變(bian)。”

　　蕭乾感慨，鐘叔河(he)是一個果敢的(de)編(bian)輯，不怕自找麻(ma)煩，“膽小鬼永遠(yuan)難成氣(qi)候”。

　　繼續走向世界

　　鐘叔河終(zhong)于在(zai)古稀之年去了西半(ban)球。

　　他(ta)去了(le)(le)美(mei)國探(tan)親。第一次去舊金山天(tian)使島，他(ta)居然像導(dao)游一樣，將天(tian)使島強制去美(mei)華人(ren)居留的歷史介紹(shao)給(gei)同行(xing)的女(nv)兒女(nv)婿——那(nei)是(shi)他(ta)早(zao)就在書(shu)(shu)中讀過的內容。他(ta)跟著女(nv)兒女(nv)婿在美(mei)國生活了(le)(le)將近一年，因不會外語，大多時(shi)候(hou)泡在當地(di)的圖書(shu)(shu)館，讀了(le)(le)相當多館里的中文書(shu)(shu)。

　　美(mei)國(guo)(guo)之行過(guo)去(qu)20多(duo)年了，提(ti)起美(mei)國(guo)(guo)，他(ta)第一(yi)件(jian)說的(de)事是，美(mei)國(guo)(guo)各(ge)地圖(tu)(tu)書(shu)館服務很好，一(yi)次能借許多(duo)書(shu)，還(huan)書(shu)只要(yao)投入郵(you)箱(xiang)即(ji)可(ke)。讀(du)者想要(yao)哪本書(shu)，還(huan)可(ke)以請外地的(de)圖(tu)(tu)書(shu)館郵(you)寄到家。

　　可他的中國胃(wei)適應不了美(mei)國飯菜。他惦記著長沙的春筍、菌子、“黃鴨叫”，還有過去老(lao)長沙茶(cha)館賣的油餅……跟大多長沙人一(yi)樣，他無辣不歡。

　　但他現(xian)在吃不(bu)了一點辣了，也品不(bu)了最(zui)新(xin)鮮的(de)春(chun)筍，只(zhi)能依靠料理機攪拌的(de)流食，維持(chi)日常的(de)營養。

　　年輕人給他買來長沙(sha)最(zui)火(huo)爆的奶茶(cha)，他嘬了一口(kou)，給出資深吃貨的點評，“還可以，但(dan)不(bu)能天天喝。”

　　如(ru)今，他的(de)4個外孫女也都(dou)走向世界，去海(hai)外留學，有的(de)已經歸(gui)國，生(sheng)活得(de)很好。

　　早些年(nian)，他曾計劃親自(zi)教外孫女學古文，從《論語(yu)》《孟子(zi)》《左(zuo)傳》等(deng)傳統作品里摘選文言文，再用白話翻譯、評注——他深知古文之美，想把老祖宗的寶貝傳給(gei)下一代。

　　可(ke)惜，4個外孫女都接連去外國留學(xue)，沒有人學(xue)文(wen)科。他只好把這些資料(liao)發表(biao)在報刊上，慢慢地攢(zan)成《念樓學(xue)短》。如今，這本書(shu)已(yi)經再印再版多(duo)次，是(shi)許多(duo)家長會給孩子(zi)購買的(de)學(xue)習文(wen)言文(wen)的(de)讀物。

　　不過(guo)，老友朱正(zheng)看(kan)不上這些市場成功的小書，認為(wei)鐘叔河(he)能(neng)力強，聰(cong)明，不該把時間花在(zai)寫《念(nian)樓學短》這種短文上，而應該花力氣鉆(zhan)研更深入(ru)的研究課題(ti)。但鐘叔河(he)說，“朱正(zheng)高看(kan)我了”，他說他的學歷只(zhi)不過(guo)高中二(er)年級，沒(mei)有(you)太多學問。

　　他也希望《走向(xiang)世(shi)界(jie)叢(cong)書(shu)》走到(dao)西方去(qu)。可惜，直到(dao)現在，已經譯成(cheng)英文的《走向(xiang)世(shi)界(jie)叢(cong)書(shu)》仍(reng)沒(mei)有(you)出(chu)版。

　　1987年(nian)，鐘(zhong)叔河(he)(he)離(li)開(kai)了岳麓書社，原先出版(ban)100種記載的計劃也(ye)被迫暫停，只(zhi)出了35種。剩(sheng)余的圖(tu)書資料，被鎖在(zai)三四個箱子(zi)里，跟著鐘(zhong)叔河(he)(he)輾(zhan)轉搬(ban)了幾次家。鐘(zhong)叔河(he)(he)把心頭(tou)的郁結傾(qing)注(zhu)在(zai)給友人的信上，寄給那些(xie)支(zhi)持他出版(ban)的師友。

　　有(you)朋友回(hui)信寬慰他(ta)：“以前，早死(si)幾年(nian)沒關(guan)系，反正(zheng)也做不(bu)了(le)什么事(shi)。如今，多少(shao)事(shi)等我輩去做，可以珍貴自己(ji)的軀體了(le)。您說是不(bu)？”

　　出(chu)版人戴文葆和(he)他見面不(bu)(bu)(bu)多，在書信里吐露和(he)鐘叔河相似的經歷，“家(jia)母目不(bu)(bu)(bu)識(shi)丁，又(you)笨拙(zhuo)，但從不(bu)(bu)(bu)羨慕(mu)，更不(bu)(bu)(bu)嫉(ji)妒他人的富(fu)貴，她老人家(jia)安貧守拙(zhuo)一生。77年聽(ting)說我落實政策，又(you)要(yao)上北京去，不(bu)(bu)(bu)禁(jin)大哭(ku)！”

　　同輩人的(de)經歷、自己在出版(ban)業的(de)起落，讓鐘叔河明白，中(zhong)國的(de)傳統文化有力而強(qiang)大，是獨一無二的(de)，這注定了(le)中(zhong)國走向世(shi)界艱難又漫長。

　　如果可以自由擇(ze)業，他寧愿當一(yi)名木工。他的4個(ge)女(nv)兒從(cong)小看著父母因(yin)讀書而受苦，很怕學文(wen)科。鐘叔河平(ping)反后，能操刀使鋸(ju)的時候太少(shao)了——在樓房里生(sheng)活(huo)，連釘一(yi)顆釘子(zi)都(dou)怕妨礙鄰居，他只好繼(ji)續(xu)寫文(wen)字。

　　晚年(nian)的鐘叔河最不喜歡去散步，寧愿去塵土飛揚的工(gong)地看工(gong)人修路，也比去公園看老年(nian)人鍛煉身體強，彼此就像(xiang)照鏡子(zi)，相互提醒日子(zi)不多了。

　　那些跟(gen)著(zhu)鐘叔河搬家的數十種(zhong)清人出國(guo)筆記，最后在2011年，由岳麓(lu)書社的中青年編(bian)輯接(jie)過了(le)接(jie)力(li)棒，完成鐘叔河30多年前未(wei)竟(jing)的工作。2016年年底，100本全部出版。

　　我的衣服穿不爛了

　　如今，鐘叔(shu)河想要(yao)闖出房間(jian)都沒力氣了(le)。

　　2021年，鐘叔河中風后，岳(yue)麓(lu)書社的編(bian)輯李(li)(li)緬(mian)燕去醫(yi)院探望。鐘叔河一個勁地寬(kuan)慰李(li)(li)緬(mian)燕，“我(wo)(wo)不會(hui)死(si)的，我(wo)(wo)現在要死(si)我(wo)(wo)也(ye)沒有力氣。我(wo)(wo)要從窗(chuang)戶跳下(xia)去，我(wo)(wo)也(ye)要爬到窗(chuang)戶邊(bian)，但(dan)我(wo)(wo)現在爬不過去；我(wo)(wo)要拿輸液管(guan)吊頸(jing)自(zi)殺，我(wo)(wo)沒有左手幫忙，我(wo)(wo)根本勒不死(si)自(zi)己……”

　　她記得，鐘叔河聊著聊著就突然落淚，“我(wo)(wo)有很多話想和朱正說，如果我(wo)(wo)不能從醫院出去，你就把我(wo)(wo)的話轉告(gao)朱正。”

　　他說，如果生命只有一天(tian)了(le)，他最希望和朱(zhu)正說話。

　　他(ta)出院(yuan)后(hou)，朱正拄著拐杖來家里探(tan)他(ta)。一見(jian)面(mian)就把那些(xie)困(kun)頓的往事當(dang)做(zuo)笑料，一個笑得合不(bu)攏嘴(zui)，另一個樂得露出爛掉的門牙。

　　他倆一個研究魯迅，一個研究周作人(ren)，卻成了一生的(de)摯友。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說，朱(zhu)正做學(xue)問深，人(ren)品好，比自己強(qiang)，如果自己嫁(jia)女兒，要嫁(jia)朱(zhu)正，不嫁(jia)鐘(zhong)叔(shu)河(he)。

　　楊絳(jiang)曾給鐘叔(shu)河寫信，“我十分羨慕你有朱正(zheng)一般只大你三天的好友”，或許兩人還可以攜手共赴100歲。

　　楊絳(jiang)(jiang)比鐘(zhong)叔河(he)年長，送走丈夫和獨女后，一個人(ren)生活。他們只(zhi)見過一面，但通信長達(da)十幾年。當鐘(zhong)叔河(he)去信告訴楊絳(jiang)(jiang)，他的夫人(ren)朱純患癌癥(zheng)時，楊絳(jiang)(jiang)主動說(shuo)，愿(yuan)意寄30萬元，用于(yu)朱純的治療。

　　書(shu)信(xin)記錄了(le)一(yi)個逐漸衰(shuai)老(lao)(lao)的(de)楊絳(jiang)，“老(lao)(lao)是生命日漸萎弱，以致熄滅，是慢吞(tun)吞(tun)地(di)死。慢吞(tun)吞(tun)，一(yi)面(mian)死，一(yi)面(mian)還(huan)能品味死的(de)感受。我鼻子失(shi)靈已多(duo)年，去(qu)年起，耳始聾，耳機只能擴(kuo)大音(yin)響，失(shi)去(qu)韻調，從此與音(yin)樂無緣了(le)。唯一(yi)的(de)享受是看看書(shu)，但目(mu)力也在衰(shuai)退”。

　　她在信件里持續7年記錄下窗(chuang)前的(de)喜鵲(que)筑窩、小鵲(que)凍(dong)死、與烏鴉大戰、過幾年又飛(fei)回同一個窩巢(chao)的(de)故事(shi)。

　　如今，鐘叔河也開(kai)始逐漸體會(hui)到楊絳的(de)感受：他的(de)夫(fu)人去(qu)(qu)世了(le)(le)，那些曾(ceng)經支持(chi)他出(chu)書(shu)的(de)師友，也大多數去(qu)(qu)世了(le)(le)。他給(gei)那些故去(qu)(qu)的(de)友人寫訃告(gao)、詩詞、回(hui)憶的(de)文章，但寫文章太動感情了(le)(le)，他慢(man)慢(man)寫得也少了(le)(le)。

　　“老(lao)成凋謝，星辰寥落。這些老(lao)輩人不可能再有了(le)，使我(wo)非常感傷。”那(nei)些和(he)他(ta)一起經歷過同樣的(de)時代，在寥寥幾字的(de)書信里能讀懂共同志向的(de)朋友都走了(le)。他(ta)對(dui)許多人說，朱正是(shi)這世上唯一和(he)他(ta)聊得最(zui)到位(wei)的(de)人了(le)。

　　保(bao)姆、鄰居和朋(peng)友都(dou)說(shuo)(shuo)，鐘叔河最近一(yi)年(nian)變得越(yue)來越(yue)愛流(liu)眼淚(lei)。說(shuo)(shuo)起去世(shi)的夫人朱純，他(ta)流(liu)眼淚(lei)；說(shuo)(shuo)起少年(nian)時的愛情，他(ta)流(liu)眼淚(lei)；得知哥哥去世(shi)的消息，他(ta)大哭不(bu)止。

　　“我(wo)(wo)已經接近終點(dian)了(le)(le)，保養(yang)再(zai)好(hao)，心情再(zai)好(hao)，也(ye)是(shi)一直走下坡(po)路(lu)，絕不可能走上坡(po)路(lu)了(le)(le)。”他說，“我(wo)(wo)的衣服已經穿不爛(lan)了(le)(le)。”

　　最后的心愿

　　沿著(zhu)楊絳(jiang)的(de)路，鐘叔河也慢慢品(pin)味著(zhu)死的(de)感受：下床(chuang)要依賴(lai)保姆(mu)的(de)攙扶；他(ta)原先手巧(qiao)，愛(ai)做木工，但左手如今連握拳都困(kun)難(nan)；他(ta)出書要不斷與人溝通，但中風后(hou)，他(ta)說(shuo)(shuo)話(hua)口(kou)(kou)齒不清，說(shuo)(shuo)著(zhu)說(shuo)(shuo)著(zhu)就流口(kou)(kou)水(shui)。

　　他(ta)聲稱(cheng)對死亡毫無(wu)畏(wei)懼，本來(lai)計劃和丘吉爾一(yi)樣，“酒店關(guan)門(men)我(wo)就(jiu)走(zou)”。但按摩(mo)師(shi)和康(kang)復(fu)師(shi)每天(tian)來(lai)家一(yi)趟為他(ta)治療(liao)，他(ta)也(ye)(ye)接受(shou)了——他(ta)說自己在浪費國(guo)家資源，但聽說針(zhen)灸能改善因中風導(dao)致的(de)口齒不清，他(ta)也(ye)(ye)甘愿忍受(shou)進針(zhen)那一(yi)瞬(shun)間的(de)疼痛(tong)。

　　他(ta)想完成(cheng)最(zui)后(hou)一(yi)樁心(xin)事：將他(ta)40多(duo)個老朋友寄來的信(xin)結集成(cheng)書，“我(wo)想出版這些來信(xin)，因(yin)為它們(men)有文化價值，有文學價值，會有許多(duo)人要看。”

　　可著(zhu)名出版(ban)(ban)家鐘叔河的這本新書，居然找不到(dao)出版(ban)(ban)社出版(ban)(ban)。信早已復印、釋文、結集成書。但根據最新的著(zhu)作權(quan)法律(lv)，這些老(lao)朋友去世后，有50年的版(ban)(ban)權(quan)保護(hu)期，要(yao)發(fa)表(biao)相關的文章，需要(yao)挨個得到(dao)其后人的許可。

　　要不是意識到死亡的(de)(de)逼近(jin)，鐘(zhong)叔河不會那(nei)么著急想(xiang)要出這本書(shu)(shu)。20世紀90年代(dai)，他(ta)曾經多次拒絕過(guo)將錢(qian)鐘(zhong)書(shu)(shu)楊絳的(de)(de)信件出版的(de)(de)邀請，“我覺(jue)得(de)他(ta)們(men)是名人(ren)，我不想(xiang)拿(na)這些書(shu)(shu)信出來炫耀自(zi)己，好像我在借他(ta)們(men)的(de)(de)光。”為(wei)此，他(ta)還得(de)罪過(guo)人(ren)。

　　他有清高矜持的(de)一面，“比我位置更高的(de)人，我從不主動聯(lian)系。”

　　他(ta)的朋友(you)王平說，有時(shi)候，鐘(zhong)叔(shu)河不愿意自己的書在湖南(nan)出版，生怕別人(ren)覺(jue)得，他(ta)是湖南(nan)人(ren)，有地(di)理優(you)勢。

　　但是2015年，他(ta)(ta)改變了想(xiang)法。他(ta)(ta)把鎖在手(shou)提箱(xiang)里的(de)七八百(bai)封(feng)信交給王平，請(qing)王平幫忙掃描。鐘(zhong)叔河解釋，他(ta)(ta)出這本書信集，有報恩的(de)想(xiang)法，因為來信人都是過去支持他(ta)(ta)工(gong)作的(de)師友。

　　負責為舊書信做(zuo)釋(shi)文的編輯(ji)汪(wang)劍回憶，做(zuo)釋(shi)文時(shi)，恰好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，她在家輔(fu)導孩子上(shang)網課，整個人感覺焦慮又迷茫。

　　她讀楊絳(jiang)的(de)信，看喜(xi)鵲搭窩的(de)故事，“你完(wan)全想(xiang)不到這是一個90歲的(de)老人寫的(de)，特別(bie)可愛。”她說，“我也很(hen)想(xiang)有楊絳(jiang)這樣的(de)朋友”。

　　師友接連去(qu)世，讓鐘(zhong)叔(shu)(shu)河(he)(he)得(de)到(dao)(dao)出(chu)版許可的難度陡然變(bian)大。鐘(zhong)叔(shu)(shu)河(he)(he)曾經也想得(de)到(dao)(dao)老朋友的出(chu)版許可。2015年，他(ta)讓王平去(qu)北京拜(bai)訪楊(yang)(yang)絳(jiang)，請(qing)楊(yang)(yang)絳(jiang)幫忙找到(dao)(dao)多年來鐘(zhong)叔(shu)(shu)河(he)(he)寫給錢(qian)鐘(zhong)書(shu)、楊(yang)(yang)絳(jiang)的書(shu)信(xin)，將原件復印掃描(miao)帶回(hui)長沙。

　　但那會兒，楊絳的(de)耳朵早就聽不見了，旁人很難與她溝通，沒法翻找幾(ji)十(shi)年的(de)信(xin)件(jian)。9個月后，楊絳就去(qu)世了。

　　李緬(mian)燕也(ye)看過這本書信(xin)集(ji)，她擔心，要挨(ai)個找到(dao)40多位(wei)師友的后人(ren)獲得版(ban)權(quan)許(xu)可(ke)，工作量很大，而且不是每位(wei)故友都有后人(ren)，沒有許(xu)可(ke)容易引(yin)起版(ban)權(quan)糾紛。

　　鐘叔河看到沈昌(chang)文出版的(de)(de)書(shu)信集收錄(lu)了一篇他寫給沈昌(chang)文的(de)(de)信，刊發前也(ye)沒人找他要過版權許可。那本書(shu)信集規避風險的(de)(de)辦(ban)法是(shi)，在卷首寫了一個免(mian)責(ze)聲明，請看到信件的(de)(de)故友或其(qi)后人聯系出版社。他認為(wei)，這(zhe)也(ye)是(shi)一個妥善的(de)(de)辦(ban)法。

　　他(ta)依然是那個(ge)敢于冒險的鐘叔河(he)(he)，不(bu)(bu)愿意看到(dao)有價值的作(zuo)品被埋沒。“我不(bu)(bu)需要(yao)出(chu)名(ming)了，但(dan)是書有價值，就必須要(yao)出(chu)。”鐘叔河(he)(he)堅持，這本書信集(ji)有文(wen)化(hua)、文(wen)學(xue)、史料價值，值得(de)出(chu)版。

　　他(ta)知道自(zi)己(ji)沒(mei)有太多時間可以等了。前幾年，岳麓(lu)書(shu)社要(yao)出版《鐘叔(shu)河集》，李緬燕是責任編輯，統稿之后(hou)送給鐘叔(shu)河看，鐘叔(shu)河總是慢(man)慢(man)改(gai)(gai)，慢(man)慢(man)校(xiao)對，“他(ta)那會兒身體(ti)好(hao)，對出書(shu)一點也不著急。”但中風后(hou)，他(ta)突然改(gai)(gai)變了想(xiang)法。“他(ta)和我說，怕自(zi)己(ji)突然就走了，希(xi)望能趕(gan)緊出版。”

　　“我即將離開(kai)人世(shi)，最(zui)憂心的是我收到的那些(xie)師友的來(lai)信。”他說，讓(rang)這些(xie)信有(you)成書(shu)刊(kan)發的渠道，是他最(zui)后的心愿(yuan)。

　　1984年出(chu)生的(de)作(zuo)家胡竹峰，與鐘叔河(he)認識10多年了(le)，幾乎每(mei)周都會通話。他明顯能感(gan)覺到(dao)，這些書信對于鐘叔河(he)來(lai)說是有紀念意義的(de)，“人(ren)老了(le)，大多數(shu)朋友(you)都去世(shi)了(le)。重(zhong)新翻看書信能讓鐘老師去靠近(jin)他的(de)同輩(bei)人(ren)，覽物思人(ren)。”

　　“他只不過想借助書信(xin)，重(zhong)新回到(dao)那(nei)個時代。”胡竹峰說。

　　最近，鐘叔河身體恢復得不錯，右(you)邊身體力(li)氣(qi)漸長(chang)，每天起床(chuang)后，把外套披在左半身，就開始用能活(huo)動的(de)右(you)手干活(huo)。

　　只有在不需要工作和見客時，他會讓(rang)保姆(mu)打開電視(shi)機(ji)，獨(du)自一人看完一集熱門(men)電視(shi)劇《狂飆(biao)》，再轉臺接著看新聞(wen)。

　　那是除(chu)了(le)書籍以(yi)外，他能(neng)通(tong)往(wang)世界的另(ling)一個(ge)方(fang)式。

　　參考書目：

　　《人之(zhi)患》鐘叔河海豚出(chu)版社(she)

　　《念樓話書(shu)》鐘叔河(he) 朱航滿黃山書(shu)社(she)

　　《與之(zhi)言集》鐘叔河后浪出版公(gong)司(si)

　　《今夜誰(shui)家(jia)月最(zui)明》鐘叔河(he) 王(wang)平(ping) ;花城出版社

　　《念樓隨筆》鐘叔河江(jiang)蘇(su)鳳凰文(wen)藝出版社

　　《念樓學短(duan)》鐘(zhong)叔河(he) 岳麓書社

　　《編輯(ji)鐘叔河(he)》彭小蓮汪劍中文大學出版(ban)社（香港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