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學術爭鳴】

　　作者：張(zhang) 煒(wei)（當代(dai)作家、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獲得者）

　　從(cong)風靡世界的童(tong)話(hua)經典，到天(tian)真爛漫的兒(er)(er)童(tong)詩歌；從(cong)質樸清新的兒(er)(er)歌童(tong)謠，到書寫(xie)童(tong)年的暢銷小說……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，是(shi)澆灌(guan)人(ren)生沃野的清潤甘霖(lin)；閱讀，是(shi)少年兒(er)(er)童(tong)成(cheng)(cheng)長的重要基石。在我國，兒(er)(er)童(tong)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作(zuo)為(wei)一種獨立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門類已走過百年歷史(shi)，今(jin)天(tian)，何為(wei)兒(er)(er)童(tong)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、兒(er)(er)童(tong)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與(yu)成(cheng)(cheng)人(ren)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的區別與(yu)聯系等，仍是(shi)值得深入辨析的議題(ti)。從(cong)本期開始(shi)，我們將圍繞“兒(er)(er)童(tong)文(wen)(wen)(wen)學(xue)(xue)(xue)(xue)是(shi)否(fou)具(ju)有特殊性”這一關鍵問(wen)題(ti)展開一系列學(xue)(xue)(xue)(xue)術爭鳴。

　　本期(qi)爭(zheng)鳴中，作(zuo)家張煒(wei)從(cong)(cong)寫(xie)作(zuo)和(he)接受的(de)角度出發，認為(wei)對“兒(er)童(tong)(tong)文(wen)學(xue)”進(jin)行(xing)嚴格的(de)概念(nian)限定，將難以誕生經典作(zuo)品(pin)；學(xue)者(zhe)方衛(wei)平從(cong)(cong)兒(er)童(tong)(tong)個體特征(zheng)和(he)文(wen)學(xue)研究角度辨析，認為(wei)兒(er)童(tong)(tong)文(wen)學(xue)的(de)特殊性(xing)毋庸置疑。“兒(er)童(tong)(tong)文(wen)學(xue)與(yu)成人文(wen)學(xue)是否存在分野？”歡迎廣大讀者(zhe)參(can)與(yu)討(tao)論。

　　家長(chang)帶著孩子在江蘇溧陽市竹簀鎮姜(jiang)下村鵝湖讀書臺讀書。新華社發

　　有人認(ren)為(wei)“兒童文(wen)(wen)(wen)學”必須是一種專(zhuan)門(men)的(de)文(wen)(wen)(wen)學，是從文(wen)(wen)(wen)學版圖中(zhong)規(gui)劃(hua)出來的(de)一塊特(te)(te)區，也就(jiu)是說，它是由(you)專(zhuan)門(men)的(de)人特(te)(te)意寫(xie)給少兒們(men)看的(de)一種“文(wen)(wen)(wen)學”。我們(men)知道，現代人的(de)分工通(tong)常是很細的(de)，越細就(jiu)越專(zhuan)業(ye)，也就(jiu)越讓人信(xin)任。

　　是(shi)嗎？文學(xue)也是(shi)這(zhe)樣？

　　可能并不一(yi)(yi)定。文(wen)學有它的特殊性，因為文(wen)學是(shi)心靈的產(chan)物，一(yi)(yi)個(ge)人的心靈分成一(yi)(yi)小塊(kuai)一(yi)(yi)小塊(kuai)，就成了(le)破碎的心靈。破碎的心靈形成的產(chan)物，怎么會(hui)好？

　　比如(ru)從寫作到(dao)接受，經過嚴格(ge)限定的(de)“兒童(tong)文(wen)學”，只能變(bian)小和變(bian)窄，同時也變(bian)低。不，它(ta)既然是(shi)“文(wen)學”，就(jiu)是(shi)給所有人看(kan)的(de)，而(er)且它(ta)的(de)最大長處在于，特別適合少兒看(kan)，是(shi)這樣一(yi)種“大的(de)”文(wen)學。

　　如果有一部分特(te)別(bie)的(de)(de)人，他們專(zhuan)門寫給(gei)少(shao)兒，也只(zhi)有少(shao)兒才(cai)對這(zhe)(zhe)些文(wen)(wen)(wen)字感興趣，這(zhe)(zhe)會是(shi)一種什么“文(wen)(wen)(wen)學”？一種特(te)殊(shu)的(de)(de)文(wen)(wen)(wen)學，也就是(shi)說，一種類型化的(de)(de)文(wen)(wen)(wen)學。雖然這(zhe)(zhe)種隔離在特(te)定區域里的(de)(de)“文(wen)(wen)(wen)學”，也可能產生令人注目的(de)(de)“奇葩”，是(shi)好的(de)(de)和比較好的(de)(de)作品(pin)。但從規律上看，從文(wen)(wen)(wen)學史上看，卻鮮有真正的(de)(de)杰作，很難(nan)產生經典。

　　如果我(wo)們為(wei)了理(li)念上的清(qing)晰，為(wei)了學術(shu)上的方便，一(yi)定(ding)要滿足和局限于這種類型化的寫作，那就得準備好(hao)降格以求(qiu)。關上門，不(bu)(bu)(bu)與其他“文(wen)學”來往，只做專門的“文(wen)學”，產銷一(yi)條(tiao)龍，這樣既(ji)省心又省事(shi)，不(bu)(bu)(bu)是(shi)很(hen)好(hao)嗎(ma)？很(hen)好(hao)，不(bu)(bu)(bu)過文(wen)學是(shi)心靈(ling)之(zhi)業(ye)，心靈(ling)忌諱這樣的隔離，所(suo)以這件事(shi)也就辦不(bu)(bu)(bu)好(hao)。

　　安(an)徒(tu)生、馬克·吐溫和托爾斯泰那樣的作家，寫出(chu)了舉世公(gong)認(ren)的杰出(chu)的“兒(er)童文學”，他們從(cong)不(bu)認(ren)為自己的作品(pin)只能由兒(er)童來讀，其勞(lao)動，也從(cong)不(bu)接受類似的局限。

　　在(zai)商品交(jiao)換和(he)(he)技(ji)術主義越來越發(fa)達的(de)時(shi)代，產(chan)品和(he)(he)行業(ye)劃分隨之(zhi)精細(xi)化(hua)(hua)，生(sheng)產(chan)領(ling)域走向(xiang)(xiang)專精化(hua)(hua)，這是(shi)一(yi)(yi)個大的(de)發(fa)展趨向(xiang)(xiang)。但(dan)物質(zhi)領(ling)域與(yu)精神(shen)領(ling)域是(shi)不(bu)同的(de)，規律也(ye)(ye)不(bu)盡相(xiang)同。商業(ye)主義和(he)(he)技(ji)術主義會對精神(shen)創造(zao)(zao)造(zao)(zao)成異化(hua)(hua)和(he)(he)侵(qin)蝕。從世(shi)界范圍看，文(wen)學(xue)(xue)創作(zuo)和(he)(he)研究正(zheng)在(zai)受(shou)到(dao)損害，所(suo)謂(wei)的(de)“兒童文(wen)學(xue)(xue)”，是(shi)受(shou)到(dao)傷害最深的(de)，沒(mei)有之(zhi)一(yi)(yi)。部(bu)分“兒童文(wen)學(xue)(xue)”從生(sheng)產(chan)到(dao)銷(xiao)售，形成了一(yi)(yi)條成熟而完備的(de)產(chan)業(ye)鏈，這是(shi)一(yi)(yi)項高度物質(zhi)化(hua)(hua)、可以有效操(cao)作(zuo)的(de)文(wen)化(hua)(hua)產(chan)業(ye)。也(ye)(ye)正(zheng)因(yin)為(wei)如此，它雖然號稱“文(wen)學(xue)(xue)”，實際上(shang)已被嚴(yan)重(zhong)異化(hua)(hua)，正(zheng)在(zai)脫(tuo)離(li)和(he)(he)告別文(wen)學(xue)(xue)的(de)生(sheng)命屬性(xing)、心靈屬性(xing)。

　　這(zhe)樣的“兒(er)童文(wen)學”只能畸形發(fa)展，虛假(jia)繁榮(rong)。這(zhe)樣的“文(wen)學”，雖然不能說與真(zhen)正的文(wen)學沒有一毛錢的關系，但實(shi)話實(shi)說，最(zui)后可能只剩(sheng)下兩毛錢的關系。

　　我(wo)們當然需要(yao)專業精神，需要(yao)研究(jiu)它(ta)的規律，但這種努力不能背(bei)向文學而面向市場，不能使之變(bian)(bian)(bian)低變(bian)(bian)(bian)小變(bian)(bian)(bian)矮變(bian)(bian)(bian)劣，而是要(yao)變(bian)(bian)(bian)得更(geng)開(kai)闊和更(geng)自(zi)由，最終(zhong)突破(po)“類型化”的樊籬。狹隘的技術主義和專業主義，在“兒童文學”領域(yu)同樣(yang)是有害的。

　　什么(me)是“兒童(tong)文學”？如果到(dao)教科書上找個答案，也許不(bu)難(nan)(nan)。不(bu)過(guo)這些(xie)答案都不(bu)盡(jin)相(xiang)同，可見要做出一(yi)個標(biao)準答案還有難(nan)(nan)度。如果粗略(lve)地說(shuo)一(yi)下，是不(bu)是可以說(shuo)，“兒童(tong)文學就是適合兒童(tong)閱讀(du)的文學”？這個方(fang)向大致不(bu)錯，足夠包(bao)容，爭議就會(hui)少一(yi)些(xie)。

　　這(zhe)里說的是(shi)“所有適合(he)少年兒童閱(yue)讀(du)”的文(wen)學(xue)作品，是(shi)不是(shi)數量太(tai)大、包含太(tai)寬(kuan)？也不一定(ding)。因為這(zhe)里說的是(shi)“文(wen)學(xue)”，還要“適合(he)兒童閱(yue)讀(du)”，這(zhe)兩個條(tiao)件加一起，同(tong)時具備，那就會濾(lv)掉很多作品。

　　因為(wei)是“所有”，也(ye)就沒有了(le)體(ti)裁上的排斥，小說(shuo)、戲(xi)劇、散文、詩歌(ge)，什么(me)形式都行，只要對(dui)兒(er)童有益、適(shi)合(he)他們(men)讀(du)，就該劃入這個范疇。

　　有人可(ke)能會略有不安，覺(jue)得(de)(de)這(zhe)(zhe)樣(yang)的(de)定(ding)義太寬松(song)也(ye)太容(rong)易了(le)，措辭上不夠(gou)專業不夠(gou)學術。他們似乎(hu)記得(de)(de)，這(zhe)(zhe)方面的(de)學術研(yan)究已經做得(de)(de)很細(xi)了(le)，“兒(er)童文學”的(de)劃分(fen)也(ye)很周(zhou)詳(xiang)，比如“低幼文學”“少年文學”等。這(zhe)(zhe)僅是就不同年齡段做出的(de)一(yi)些區(qu)分(fen)，內容(rong)上還有一(yi)些具體的(de)界(jie)定(ding)。

　　但是(shi)(shi)，“兒童(tong)文(wen)學(xue)”的規劃即便再細(xi)致，也(ye)還得是(shi)(shi)“文(wen)學(xue)”才可以，這是(shi)(shi)一個前提。如果連“文(wen)學(xue)”都不是(shi)(shi)，也(ye)就不會(hui)是(shi)(shi)“兒童(tong)文(wen)學(xue)”了。然(ran)而(er)，既是(shi)(shi)“文(wen)學(xue)”，就一定(ding)要(yao)有起碼的門檻，比(bi)如要(yao)具備語言藝術的基本水準、境界以及詩性、相當的文(wen)學(xue)與思想含量(liang)。這些，都需(xu)要(yao)建立在閱讀感受之上，于是(shi)(shi)也(ye)很難有更具體的量(liang)化(hua)指標。

　　沒法量化，依賴感受，這就變得復雜了(le)。到(dao)底怎么判斷？請專家鑒定？讀者投票？都不可靠。因為文學藝術評判，既(ji)要(yao)看(kan)重個體，又要(yao)等待時間，通常要(yao)經歷非常繁復的過(guo)程。既(ji)然說到(dao)了(le)時間，我們誰有那么多(duo)耐心？要(yao)等許多(duo)年過(guo)去(qu)，才知道哪一部作品屬于“文學”、好的或不好的“文學”，這未免太麻煩了(le)。

　　從道理上看，如(ru)上對文學的(de)檢(jian)驗和鑒定(ding)方法并無大錯，但實際操作起來卻不太實用。因為我(wo)們(men)面對的(de)，畢(bi)竟是(shi)當(dang)代的(de)、眼前的(de)作品。

　　那么是(shi)否有相對簡單一點的(de)辦法？大概會有。一般來說，那些汗牛充棟(dong)的(de)“兒童(tong)文學”，無論是(shi)繪本還是(shi)文字書，如(ru)果只能塞給少(shao)年兒童(tong)，一旦放到(dao)富有閱歷(li)的(de)成年人手里，他們(men)立刻覺(jue)得(de)寡淡如(ru)水，毫無意思，然(ran)后(hou)扔開，那就不能算是(shi)“文學”了。

　　說好了(le)是(shi)“文學”，如果不是(shi)，那又是(shi)什么？

　　很可能是用文學手法寫出的“少兒(er)讀物”。好的“少兒(er)讀物”有什么不好？它們也是兒(er)童(tong)所需要的。可見這(zhe)種區分只是專業和學術(shu)意義上的，并不能對這(zhe)些圖書(shu)造成貶低。

　　有(you)人(ren)認(ren)為(wei)，真正意義上的(de)“兒(er)童文(wen)學”，閱讀(du)對象應該是(shi)“從9歲到99歲”。這個說法既通俗又(you)準(zhun)確，并沒有(you)夸張，等(deng)于(yu)是(shi)另一種(zhong)界(jie)定的(de)方法。

　　如果是(shi)低幼兒讀的作品(pin)，成人(ren)也會喜歡嗎？是(shi)的，只要是(shi)真正(zheng)的“文學”，它在成人(ren)眼里就一(yi)定不會是(shi)淺(qian)薄無聊的，他們也會喜歡，會被吸引。這方面(mian)，我(wo)們可以(yi)舉(ju)出許多例子來(lai)說明。

　　由此我(wo)們也(ye)就(jiu)明(ming)白，“兒童文(wen)學(xue)”的寫(xie)作其(qi)實是最難(nan)的，越(yue)是寫(xie)給低齡讀者的作品，也(ye)就(jiu)越(yue)難(nan)。也(ye)許(xu)就(jiu)因為這種“文(wen)學(xue)”太(tai)難(nan)了，太(tai)不好(hao)寫(xie)了，我(wo)們通常才會降(jiang)格以求，用一般(ban)的“少兒讀物”取代(dai)“兒童文(wen)學(xue)”。

　　這樣做是可以理解的(de)。不(bu)(bu)過(guo)，這種模糊(hu)不(bu)(bu)清和(he)(he)學(xue)(xue)術上的(de)不(bu)(bu)嚴(yan)密，會讓人對“兒(er)童文學(xue)(xue)”這個(ge)概念造(zao)成(cheng)誤解，對整個(ge)文學(xue)(xue)寫作(zuo)和(he)(he)研究造(zao)成(cheng)損害。

　　好(hao)的(de)“少(shao)兒讀物”是不可或缺的(de)，在少(shao)兒教育方面(mian)，它負有(you)重要的(de)責任。但(dan)這(zhe)并不等于它可以混淆“兒童文學”，這(zhe)是兩碼事(shi)。

　　（項目團隊：中華讀書報(bao)(bao)記(ji)者 陳香(xiang) 光明日(ri)報(bao)(bao)記(ji)者 饒(rao)翔、陳雪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