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(yuan)標題：東西問丨鄭土(tu)有：中(zhong)國(guo)城隍文化(hua)何以在(zai)海外綿延(yan)生(sheng)根(gen)？

　　中新社上海3月29日電 題：鄭土有：中國城隍(huang)文化何以在海外綿延生根？

　　“城隍”是(shi)中(zhong)國宗教文化中(zhong)最普遍的本土(tu)民間信仰(yang)之一，從大都市到縣城，乃至部分(fen)鄉鎮，城隍廟(miao)網狀般均(jun)勻分(fen)布，祭祀活(huo)(huo)動和參(can)與人數眾(zhong)多。同時，城隍神(shen)的形象往(wang)往(wang)極(ji)具(ju)地方性，通常是(shi)當(dang)地頗受敬仰(yang)的父母官或本地英(ying)雄。令(ling)人驚奇的是(shi)，在(zai)新加坡(po)、印尼、韓國、越南、緬甸、馬來西亞等(deng)地，也不乏大量(liang)城隍廟(miao)存在(zai)，甚至在(zai)當(dang)地人的生(sheng)活(huo)(huo)中(zhong)具(ju)有(you)重要(yao)影響。

　　城(cheng)隍文(wen)化的(de)生命力何在？極具地方性的(de)中(zhong)國城(cheng)隍信仰(yang)何以在海(hai)外(wai)(wai)生根、結果？這一民間(jian)傳(chuan)統信仰(yang)對海(hai)內外(wai)(wai)華(hua)人來說具有怎樣的(de)“根”價值？

　　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(wen)學系教授、中國民間文(wen)藝家(jia)協(xie)會副主(zhu)席、中國民俗學會副會長鄭土有日(ri)前在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(wen)”專(zhuan)訪時指出，城隍文(wen)化是(shi)海(hai)外華人(ren)之(zhi)間、海(hai)外華人(ren)與中華故(gu)土之(zhi)間產生聯結的重要(yao)精神紐帶，并且(qie)以其包容(rong)性融入海(hai)外當地(di)，是(shi)傳播中華文(wen)明(ming)和傳統價值觀的橋梁。

　　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中國的城隍文化起源于何時？為何具有深厚的民間根基？

　　鄭(zheng)土有(you)(you)：“城(cheng)(cheng)隍”是對“城(cheng)(cheng)墻(qiang)”與(yu)“護城(cheng)(cheng)河”兩個具象(xiang)之(zhi)物(wu)進行(xing)想象(xiang)化后的(de)(de)產物(wu)。論及(ji)其(qi)源起(qi)，我認為可以(yi)追(zhui)溯到距(ju)今七八千年的(de)(de)新石器(qi)時(shi)代，因為在不少(shao)新石器(qi)時(shi)代聚落(luo)(luo)遺(yi)址的(de)(de)周圍(wei)(wei)，都(dou)發現有(you)(you)一條壕溝，以(yi)防御(yu)敵人、野獸的(de)(de)入侵(qin)。由此可推斷，新石器(qi)時(shi)代聚落(luo)(luo)周圍(wei)(wei)的(de)(de)壕溝與(yu)石(泥)墻(qiang)可能已并存，以(yi)保護居住其(qi)中人員的(de)(de)安全。在原始萬物(wu)有(you)(you)靈觀(guan)念(nian)的(de)(de)支配(pei)下，先民們將其(qi)神化，并定期(qi)祭(ji)拜，以(yi)對護佑(you)表達感激之(zhi)情(qing)。

　　因此，可以說城隍神(shen)(shen)的(de)(de)雛形應是原始村落的(de)(de)保護(hu)(hu)神(shen)(shen)。目前(qian)在(zai)中(zhong)國(guo)一些村寨的(de)(de)“寨神(shen)(shen)”即為其(qi)遺存。中(zhong)國(guo)的(de)(de)城市(shi)是在(zai)村寨的(de)(de)基礎上發展起來，當城市(shi)發展到一定規模后，簡易的(de)(de)防御建筑被高大(da)的(de)(de)城墻所代替，圍溝也成為護(hu)(hu)城河(he)，“寨神(shen)(shen)”升格為保護(hu)(hu)城市(shi)居民的(de)(de)“城隍神(shen)(shen)”。

　　在(zai)城(cheng)(cheng)隍神(shen)演變中，其功能一直(zhi)是(shi)地(di)方(fang)保護神(shen)。漢代出現了(le)正直(zhi)之(zhi)人死后(hou)為城(cheng)(cheng)隍神(shen)的觀念(nian)(nian)，唐代城(cheng)(cheng)隍神(shen)演變為冥間地(di)方(fang)官(guan)，城(cheng)(cheng)隍廟開始在(zai)全(quan)國(guo)各地(di)零星(xing)出現。明代是(shi)城(cheng)(cheng)隍信仰發(fa)展的轉折點，朱元璋于洪武元年(nian)發(fa)詔書(shu)，所有建(jian)制為縣級以上的城(cheng)(cheng)市都要建(jian)造城(cheng)(cheng)隍廟，后(hou)向下擴展到一些經濟比較(jiao)發(fa)達的鎮(zhen)，構建(jian)起了(le)和(he)行政等級完全(quan)一致的城(cheng)(cheng)隍信仰建(jian)制。這種用民間信仰為國(guo)家服務、“陰陽共治”的理念(nian)(nian)促成了(le)城(cheng)(cheng)隍文化的大發(fa)展，這種模式延(yan)續至清朝。

　　2018年拍攝的位于上(shang)海黃浦區的城隍廟。中(zhong)新社(she)發 王岡(gang) 攝

　　城(cheng)(cheng)(cheng)隍文化(hua)對中國古代城(cheng)(cheng)(cheng)市發展(zhan)影響很大，以城(cheng)(cheng)(cheng)隍廟(miao)為中心，城(cheng)(cheng)(cheng)隍信仰聚集了民眾(zhong)，使城(cheng)(cheng)(cheng)市快速形成和繁榮(rong)發展(zhan)起來(lai)。城(cheng)(cheng)(cheng)隍文化(hua)也是以城(cheng)(cheng)(cheng)市為主體的獨特民間信仰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在世界眾多的民間信仰中，城隍信仰具有怎樣的特殊性？

　　鄭(zheng)土有：城(cheng)隍文化的特點，一是(shi)如前所(suo)述，它是(shi)官(guan)方和(he)民(min)間(jian)相互作用而(er)興盛(sheng)的，這是(shi)基于官(guan)、民(min)兩者都(dou)有維護城(cheng)市安全、追(zhui)求生活安寧(ning)幸福的共同心愿，其本質是(shi)統一的，從而(er)形成(cheng)了(le)合力。

　　二(er)是(shi)“城隍神”是(shi)一(yi)個總稱，各地都會(hui)聚焦在一(yi)個具體的(de)形(xing)象(xiang)上(shang)，通常是(shi)當地的(de)第一(yi)任(ren)知縣或(huo)(huo)知府，或(huo)(huo)是(shi)對當地作出過較大貢獻的(de)人，或(huo)(huo)是(shi)歷史上(shang)有名的(de)國家功臣，或(huo)(huo)是(shi)正(zheng)直善良的(de)人等，本(ben)質上(shang)體現民眾的(de)英雄崇拜，以及對這(zhe)些人的(de)感恩。

2018年3月3日，源于(yu)古(gu)代城隍(huang)廟祭的城隍(huang)祈福文化活動在廣州都城隍(huang)廟舉行。中新社記者(zhe) 陳驥(ji)旻 攝

　　三是(shi)(shi)城隍廟(miao)布(bu)局以古代行政建制為(wei)(wei)依(yi)據，體現中國文化“陰陽”相互協(xie)調(diao)、共(gong)同(tong)治理的觀念。城隍神(shen)(shen)負責的是(shi)(shi)精(jing)神(shen)(shen)道(dao)德(de)層(ceng)面的治理，例如城隍廟(miao)會有大算(suan)(suan)盤懸于山門(men)上，意在“人(ren)(ren)算(suan)(suan)不如天算(suan)(suan)”，規訓人(ren)(ren)們不要做不道(dao)德(de)的事情；城隍廟(miao)中的對聯，都是(shi)(shi)勸人(ren)(ren)為(wei)(wei)善的主題；同(tong)時(shi)地(di)方官上任伊始要先祭拜(bai)城隍神(shen)(shen)，也是(shi)(shi)對地(di)方官日后行為(wei)(wei)的約束與威懾……由(you)此(ci)，城隍廟(miao)可視為(wei)(wei)是(shi)(shi)城市的道(dao)德(de)教化場。

　　2020年12月，海南(nan)瓊海，民眾在城隍廟前舉(ju)行回火(huo)安座慶典。中新社發 蒙鐘德 攝

　　因此(ci)可以(yi)說(shuo)，城隍神(shen)的(de)(de)地方性(xing)(xing)和(he)普(pu)遍性(xing)(xing)是合二為一(yi)的(de)(de)，首先不同(tong)地方不同(tong)的(de)(de)城隍神(shen)所體現的(de)(de)正直(zhi)、忠(zhong)誠、為民辦事等(deng)精神(shen)和(he)價值(zhi)觀念(nian)基(ji)本一(yi)致；此(ci)外城隍神(shen)懲惡揚善、護城保民、祛災除患、督官攝(she)民的(de)(de)功能是一(yi)樣(yang)的(de)(de)。

　　此(ci)外，值得注意(yi)的(de)是，城(cheng)隍文化的(de)形(xing)成幾乎沒有受(shou)到外來宗(zong)教的(de)影響(xiang)，是比較純粹的(de)本土信仰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當城隍信仰隨著出海的華人傳播海外、落地生根時，它的“地方性”又怎樣體現？

　　鄭土(tu)有：城(cheng)隍信仰隨著華(hua)人的腳步走向國(guo)外，“地方(fang)性”主(zhu)要體現在兩(liang)方(fang)面：一是(shi)(shi)華(hua)人會將(jiang)家(jia)鄉當地的城(cheng)隍神通過“分香(xiang)(xiang)”儀式帶到海外供奉，以祈求故鄉的神明護佑。所謂“分香(xiang)(xiang)”就是(shi)(shi)帶一些(xie)香(xiang)(xiang)爐里的香(xiang)(xiang)灰(hui)，到海外重新塑神像(xiang)造(zao)廟(miao)宇，據(ju)此(ci)成為華(hua)人與家(jia)鄉的情感聯結。

　　例(li)如在福建安(an)溪城隍(huang)廟舉辦的廟會上，新加(jia)坡、馬來西亞的華(hua)僑華(hua)人每年會提(ti)前一個月(yue)回到中國籌備祭拜(bai)，一次可(ke)供奉上千個豬頭。之所以這么隆重(zhong)(zhong)，正(zheng)是因為他(ta)們(men)認為“分香(xiang)”后認祖歸宗特別重(zhong)(zhong)要。

　　更(geng)為重(zhong)要的(de)一(yi)點是，城隍(huang)信仰被華(hua)人(ren)帶(dai)到海外后，更(geng)多了一(yi)重(zhong)明顯(xian)的(de)精神紐(niu)帶(dai)功能，城隍(huang)廟成為某(mou)一(yi)區域華(hua)人(ren)的(de)聯(lian)結(jie)紐(niu)帶(dai)和精神支柱，通過(guo)廟會(hui)等活動，使彼此聯(lian)系得更(geng)緊密。

　　2021年7月20日(ri)，“2021中(zhong)國—東南亞道教(jiao)城隍(huang)文化系列活(huo)動”在浙江(jiang)義烏城隍(huang)廟內(nei)開幕。新加坡道教(jiao)總會(hui)、馬來(lai)西(xi)亞道教(jiao)總會(hui)、印尼三(san)教(jiao)廟宇聯(lian)合會(hui)、泰國道教(jiao)總會(hui)和菲律(lv)賓中(zhong)國道教(jiao)總會(hui)通(tong)過視(shi)頻連線參(can)會(hui)。中(zhong)新社(she)記(ji)者 李晗雪(xue) 攝

　　城隍文化(hua)為何(he)會在(zai)(zai)海外(wai)(wai)廣泛傳播(bo)？首先因為城隍神“保護”的功能(neng)恰(qia)是那些漂洋(yang)過海，要在(zai)(zai)陌生之地立足的華人(ren)(ren)所(suo)特別看重(zhong)的。此外(wai)(wai)在(zai)(zai)中(zhong)華文化(hua)中(zhong)，“親(qin)(qin)緣(yuan)”是凝(ning)聚人(ren)(ren)心的最重(zhong)要因素(su)，其次是“地緣(yuan)”，但在(zai)(zai)海外(wai)(wai)，往(wang)往(wang)是各地人(ren)(ren)士龐雜聚居(ju)，單憑(ping)親(qin)(qin)緣(yuan)和地緣(yuan)關(guan)系難以形(xing)成更大范圍的、穩定(ding)的互助群體，這時擁有共同的本土信(xin)仰就十分重(zhong)要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當前不少華人早已扎根海外，融入當地，城隍文化等民間信仰的意義是否有所演進？

　　鄭土有：當前，民間信仰(yang)之于海外華(hua)人(ren)有兩個層面的(de)意義(yi)。第(di)一，民間信仰(yang)是海外華(hua)人(ren)與中華(hua)民族聯結的(de)重要紐帶，例(li)如城隍信仰(yang)、媽(ma)祖信仰(yang)等，每年都(dou)會有很多海外華(hua)人(ren)回到中國(guo)祭(ji)拜主(zhu)廟(miao)。近年來(lai)我們(men)國(guo)家也在這方面做(zuo)了很多努力，例(li)如山西運城的(de)關(guan)帝廟(miao)，每年都(dou)會通(tong)過活動吸引海外關(guan)帝信仰(yang)的(de)華(hua)人(ren)前來(lai)祭(ji)拜。

　　第二，中國民間信(xin)(xin)仰隨(sui)華人出海(hai)在異域生(sheng)(sheng)(sheng)根后(hou)，會(hui)以(yi)華人為中心，在當地更大的社交圈(quan)中產(chan)生(sheng)(sheng)(sheng)影響，并吸引其他(ta)族群(qun)的人加入(ru)。事實上，信(xin)(xin)仰關乎價值(zhi)觀(guan)，民間信(xin)(xin)仰在傳播(bo)的同時，會(hui)慢(man)慢(man)對其他(ta)族群(qun)產(chan)生(sheng)(sheng)(sheng)影響。

　　這(zhe)就(jiu)是(shi)我們所說的(de)“民(min)心相通”。相較于宏觀(guan)意識(shi)形態的(de)碰(peng)撞，這(zhe)一在民(min)間交往中形成的(de)、以信仰認同為基礎的(de)交流會成為不同文明、文化之(zhi)間彼此理解對(dui)話(hua)的(de)渠道。

　　事實上，城隍文化(hua)具有極(ji)大的(de)包(bao)容性，在(zai)海外，城隍信仰與當地(di)信仰也(ye)在(zai)不斷(duan)融合，在(zai)主體神及主要(yao)儀式之外，出(chu)現(xian)了(le)一些新的(de)內容，從而可以為更多(duo)的(de)當地(di)人所接受。

　　2019年2月24日，廣州市道教(jiao)界(jie)人士使(shi)用轎子(zi)將(jiang)“城隍(huang)爺”抬出都(dou)城隍(huang)廟。當日，源于古代(dai)城隍(huang)廟祭的城隍(huang)祈(qi)福文化活動在廣州都(dou)城隍(huang)廟舉行。中新社記者 陳驥(ji)旻 攝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中華傳統民間信仰會在第二代甚至第三代海外華人中日漸式微嗎？

　　鄭土有(you)：其(qi)實傳(chuan)(chuan)統(tong)(tong)民間信(xin)仰在海外的年(nian)(nian)輕(qing)(qing)華人(ren)(ren)群體(ti)中反而(er)比在國內年(nian)(nian)輕(qing)(qing)人(ren)(ren)中間更加(jia)興盛和受歡迎。這在相當程度(du)上是因為百(bai)余(yu)年(nian)(nian)來，中國大(da)陸秉持破除迷(mi)信(xin)、遵循現代(dai)科學(xue)的教育理念(nian)使傳(chuan)(chuan)統(tong)(tong)信(xin)仰出現了代(dai)際斷(duan)層，出海的傳(chuan)(chuan)統(tong)(tong)信(xin)仰反而(er)在當地華人(ren)(ren)之中得到了保留(liu)和繼承，代(dai)代(dai)相傳(chuan)(chuan)。每年(nian)(nian)從海外回國拜祭供奉城(cheng)隍(huang)神等的群體(ti)中，會(hui)有(you)很多青年(nian)(nian)人(ren)(ren)。

　　近二三十(shi)年來，中國(guo)提倡對傳統文化加以重視和(he)保護(hu)，特別是非遺保護(hu)的(de)(de)(de)開展，對民間(jian)信仰文化做(zuo)了(le)很(hen)多考證和(he)正(zheng)名，這(zhe)也喚起(qi)了(le)近年來民間(jian)信仰的(de)(de)(de)復興。但縱觀當前中國(guo)大陸的(de)(de)(de)民間(jian)信仰文化活動(dong)，同質化現象較嚴重，不同的(de)(de)(de)信仰文化尚(shang)沒有(you)突出自身特色，這(zhe)也是需要思考改進(jin)的(de)(de)(de)。(完)

　　受訪者簡介：

　　鄭土有，男(nan)，1962年(nian)4月生，文藝學(xue)(xue)博士，現(xian)為復旦大學(xue)(xue)中(zhong)(zhong)文系(xi)教授(shou)、博士生導師。兼任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民間(jian)文藝家(jia)協(xie)會(hui)副主(zhu)席、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民俗學(xue)(xue)會(hui)副會(hui)長、國(guo)家(jia)文旅(lv)部非(fei)物質(zhi)文化(hua)遺產保(bao)(bao)護專家(jia)庫(ku)成(cheng)員、上(shang)(shang)海民間(jian)文藝家(jia)協(xie)會(hui)副主(zhu)席、上(shang)(shang)海炎黃(huang)文化(hua)研究會(hui)副會(hui)長。20世紀80年(nian)代以來，鄭土有長期從事(shi)民俗信(xin)仰、民間(jian)文學(xue)(xue)、非(fei)物質(zhi)文化(hua)遺產保(bao)(bao)護的研究工(gong)作(zuo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