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節簡史》 張志春 著 陜西師范大學出(chu)版社出(chu)版

　　■ 蔡懷冰

　　　　“年(nian)三十(shi)(shi)(shi)晚上(shang)，大人們(men)要給我們(men)三個人‘壓歲錢(qian)’，裝在(zai)(zai)(zai)紅紙袋里(li)，寫上(shang)長命百歲，放在(zai)(zai)(zai)枕邊，還(huan)要在(zai)(zai)(zai)我們(men)每(mei)個人的景泰(tai)藍食盒里(li)放上(shang)用粘(zhan)米(mi)面做的如意(yi)、小柿子、橘子等食品(pin)，大年(nian)初一(yi)我們(men)一(yi)醒來(lai)不許(xu)說(shuo)話(hua)(hua)，先要用手摸摸這些東西……”這是(shi)孔子第(di)七(qi)十(shi)(shi)(shi)七(qi)代嫡孫女孔德懋在(zai)(zai)(zai)《孔府(fu)內宅軼事》中寫下的話(hua)(hua)，轉引在(zai)(zai)(zai)《春節(jie)簡史》中，為了這本小書，民俗學(xue)者張志春先生積累了十(shi)(shi)(shi)余(yu)年(nian)。

　　　　這樣的細節(jie)，意外又不(bu)意外。

　　　　意(yi)外的(de)是，給“壓(ya)歲錢(qian)”這(zhe)樣的(de)瑣事，前輩(bei)做(zuo)得如此(ci)認真、細致。據(ju)《春(chun)節簡史》所(suo)引《春(chun)明采風志(zhi)》，壓(ya)歲錢(qian)須“以(yi)紅(hong)繩穿錢(qian)作龍形，置于床腳(jiao)”，初期非(fei)真正(zheng)的(de)貨幣，而是“澆鑄成(cheng)錢(qian)幣的(de)樣子，正(zheng)面有‘萬(wan)歲千(qian)秋’之類的(de)陽文(wen)，或者(zhe)出以(yi)龍鳳、玄武等圖紋，那(nei)是長(chang)輩(bei)贈予的(de)作為佩(pei)戴(dai)的(de)品物，用以(yi)壓(ya)服邪(xie)魔的(de)”。

　　　　不意外的(de)(de)(de)是(shi)，通讀(du)《春節簡史》即(ji)知，類(lei)似(si)的(de)(de)(de)“繁(fan)瑣(suo)(suo)”似(si)已是(shi)前輩們(men)的(de)(de)(de)生活(huo)常態。“繁(fan)瑣(suo)(suo)”不是(shi)他們(men)的(de)(de)(de)敵人，而是(shi)他們(men)的(de)(de)(de)“朋友(you)”。以除夕(xi)為例，便有如此多的(de)(de)(de)、“必須做”的(de)(de)(de)項目：

　　　　貼窗花：書中引用考古學家(jia)蘇秉琦(qi)先生的(de)名(ming)句“華山(shan)玫瑰燕山(shan)龍(long)”，距今6000余年的(de)華山(shan)彩陶上(shang)，分(fen)明(ming)繪有(you)玫瑰圖紋。就像“龍(long)的(de)傳人”，花朵(duo)也是民(min)族(zu)記憶，是華人之稱的(de)源頭(tou)。

　　　　貼(tie)門神：至少有五種以上(shang)的組合。

　　　　貼(tie)年(nian)畫：模式化，卻不(bu)會引發審美疲勞。

　　　　貼(tie)春(chun)(chun)聯、春(chun)(chun)牌(pai)：不分鄉村與都(dou)市，皆有此俗，雖是儀式，卻包容了幽默、率性的內容。

　　　　祭祖：除(chu)夕下午的重要活動，稱(cheng)為“辭年”。

　　　　團圓飯(fan)：游子不(bu)論多遠，都會盡可能趕回家，不(bu)錯(cuo)過(guo)它(ta)。飯(fan)后還有(you)宵夜，即糖(tang)果點心組成的“壓(ya)歲盤”。

　　　　守(shou)歲：又稱坐年、熬(ao)年，出自原始(shi)厭勝，已(yi)成最重要的(de)節俗(su)。

　　　　給壓歲錢：體(ti)現長輩對(dui)晚輩的關愛。

　　　　扮飾搖(yao)錢樹：“采用(yong)松柏枝(zhi)之大者，插于(yu)瓶中，綴以古錢、元寶、石榴花等，謂之搖(yao)錢樹”。

　　　　考慮到春節前(qian)便是一系(xi)列的(de)“規定動作”，從“大如年(nian)”的(de)冬至開始，過年(nian)氣氛開始升溫(wen)，此后是臘(la)(la)八節、臘(la)(la)月(yue)二十三過小(xiao)年(nian)（南方是臘(la)(la)月(yue)二十四），接著是掃房子(zi)、磨豆(dou)腐、宰(zai)年(nian)雞等(deng)……正(zheng)月(yue)前(qian)一個月(yue)是臘(la)(la)月(yue)，臘(la)(la)即祭，亦指祭祀用的(de)干肉或(huo)臘(la)(la)肉。

　　　　除夕后，更多(duo)的(de)活動撲面而來：初(chu)(chu)一(yi)拜年；初(chu)(chu)二拜財(cai)神；初(chu)(chu)三(san)掃房子(zi)；初(chu)(chu)四(si)是(shi)(shi)“羊日(ri)(ri)”，吃(chi)“折(zhe)籮”（酒(jiu)席后的(de)剩菜）；初(chu)(chu)五是(shi)(shi)“牛日(ri)(ri)”，“破五”吃(chi)三(san)桌半；初(chu)(chu)六是(shi)(shi)“馬日(ri)(ri)”，“送(song)窮神”；初(chu)(chu)七是(shi)(shi)“人日(ri)(ri)”，吃(chi)“盤菜”“咬春(chun)”；初(chu)(chu)八是(shi)(shi)“谷(gu)日(ri)(ri)”，順星，燃小燈(deng)祭之；初(chu)(chu)九(jiu)是(shi)(shi)“天日(ri)(ri)”，玉皇大帝(di)(di)生日(ri)(ri)；初(chu)(chu)十(shi)(shi)(shi)是(shi)(shi)“地日(ri)(ri)”，老鼠(shu)嫁女，燒(shao)舊物(wu)；正月十(shi)(shi)(shi)一(yi)是(shi)(shi)“子(zi)婿日(ri)(ri)”,老丈人酒(jiu)宴(yan)姑爺；初(chu)(chu)十(shi)(shi)(shi)二搭燈(deng)棚；初(chu)(chu)十(shi)(shi)(shi)三(san)關帝(di)(di)升仙(xian)，開燈(deng)；初(chu)(chu)十(shi)(shi)(shi)四(si)點長(chang)夜燈(deng)；初(chu)(chu)十(shi)(shi)(shi)五是(shi)(shi)元宵節；初(chu)(chu)十(shi)(shi)(shi)九(jiu)是(shi)(shi)燕(yan)九(jiu)節，紀念丘處機(ji)；初(chu)(chu)三(san)十(shi)(shi)(shi)雍(yong)和宮(gong)看打鬼(gui)……春(chun)節才算結束。

　　　　相信很少有現代(dai)人(ren)會去完整操練這些項目(mu)。單獨看任何一項，都有“不過如此(ci)”之感，串(chuan)成整體，我們才能(neng)意識到，“春節(jie)”不只是一個節(jie)點(dian)，而(er)(er)是一個悠長、豐富(fu)的過程(cheng)，它是生活的常態，而(er)(er)非異態。

　　　　在(zai)古人(ren)看來，時間不是(shi)線性(xing)向前的(de)(de)(de)，而是(shi)像春夏秋(qiu)冬那樣，無限循環。今天的(de)(de)(de)一切，終將與我們(men)重逢，這是(shi)輪回(hui)中一份值得珍重的(de)(de)(de)緣分(fen)——以喝(he)水為(wei)例，現代(dai)人(ren)會(hui)用一次(ci)性(xing)紙(zhi)杯，看重的(de)(de)(de)是(shi)“喝(he)的(de)(de)(de)結果”，一旦(dan)喝(he)完(wan)，無人(ren)關注紙(zhi)杯的(de)(de)(de)下場(chang)，彼此再無交集(ji)；前人(ren)則(ze)愿把時間花在(zai)杯子(zi)上，許多杯子(zi)精工細刻，完(wan)全是(shi)工藝品，他們(men)更在(zai)乎“喝(he)的(de)(de)(de)過程”。

　　　　喝(he)水是小事，卻在潛移(yi)默化地塑(su)造著我們。

　　　　使(shi)用紙杯的(de)(de)人(ren)們，會習慣(guan)于“用后即棄”，世界變得(de)功能化起來，個人(ren)感(gan)(gan)受、情(qing)感(gan)(gan)成(cheng)了可有可無(wu)的(de)(de)配角。萬物如容器，它(ta)們存在的(de)(de)唯(wei)一意義(yi)是“被(bei)使(shi)用、被(bei)消耗、被(bei)拋棄”。世界必須配合我們不斷擴(kuo)張(zhang)的(de)(de)欲望，否則我們就(jiu)會覺得(de)，它(ta)背叛了我們。這將以焦慮的(de)(de)方式呈(cheng)現出來：我們會埋頭刷幾(ji)個小時的(de)(de)手機，卻(que)為開(kai)機速(su)度延宕幾(ji)秒而煩(fan)躁。

　　　　使用工(gong)藝(yi)杯子(zi)的人們，則會主動去(qu)尋(xun)找并(bing)建立意義，試圖與(yu)世界和(he)解。

　　　　老舍先生的兒子、作家舒乙曾(ceng)說，作家趙(zhao)樹理(li)喝酒，是“純粹趕大車的”方(fang)式——去一家酒館(guan)喝一杯上路，途(tu)中見有意(yi)思的酒館(guan)，便去喝一杯。“車把(ba)式”的工(gong)作重復且(qie)枯燥，他們便將(jiang)它“游(you)戲化”，使其成為一個發現、驚(jing)喜之(zhi)旅，次(ci)次(ci)都(dou)不同(tong)。趙(zhao)樹理(li)下班后，也常這樣一路喝下去。

　　　　前人過春(chun)節，與之類似(si)，未(wei)必真(zhen)的(de)專注(zhu)哪個具體項目，但(dan)一(yi)項項經(jing)歷下來，春(chun)節就(jiu)變(bian)得生動了——它們開始圍繞著(zhu)我們的(de)心境而舞。

　　　　近年來(lai)，不乏(fa)“生(sheng)活需要儀式(shi)(shi)感”的呼聲，以“重(zhong)要的不是你信仰什么，而是你總要有點(dian)信仰”為借口，太多“為儀式(shi)(shi)感而儀式(shi)(shi)感”的“偽儀式(shi)(shi)”擠(ji)入生(sheng)活。但(dan)自造儀式(shi)(shi)感，難(nan)免落入“融(rong)入儀式(shi)(shi)，獲得自我(wo)”的幻覺，成為一種“與眾不同(tong)”的表演，其悖(bei)論在(zai)于，不新異則(ze)難(nan)持久，而持久則(ze)必不新異。不斷(duan)在(zai)傳統中“挖掘(jue)”與“開新”，就會走(zou)向“消費傳統”。在(zai)漢服、古詩詞、古人生(sheng)活方式(shi)(shi)等“熱(re)”的背(bei)后，許多操練者并沒真正擺脫“用(yong)后即(ji)棄”的思維模式(shi)(shi)，成了消費主義的延伸(shen)，而非(fei)傳統的延伸(shen)。

　　　　讀《春(chun)節簡史(shi)》可(ke)知，傳統并不是(shi)條文規(gui)章(zhang)，不是(shi)脫離真實生活的(de)臆造與模仿，不同地(di)區(qu)、不同人(ren)可(ke)以有(you)自己的(de)取舍(she)和理解(jie)，它是(shi)“長出(chu)來的(de)”，而不是(shi)“嫁接(jie)上去的(de)”，它有(you)內(nei)在的(de)生命力，它來自前人(ren)的(de)信仰——一切(qie)過(guo)程都是(shi)有(you)意義的(de)，在“有(you)用”之外，還有(you)更(geng)廣闊(kuo)的(de)世界，等待著我們(men)去相遇。

　　　　那么，這個傳統究竟(jing)是什么呢？在(zai)我(wo)看來，就(jiu)是“充滿敬意地去生(sheng)活”，這也(ye)是我(wo)從《春節(jie)(jie)(jie)簡(jian)史(shi)》中得到(dao)的感悟——敬意讓細節(jie)(jie)(jie)豐富多(duo)彩，激活了它們(men)內蘊(yun)的趣味。由此(ci)可知(zhi)，為什么從冬至到(dao)春節(jie)(jie)(jie)，會(hui)由一(yi)個個祭祀構成，而從春節(jie)(jie)(jie)一(yi)直(zhi)延伸到(dao)正月三十日，每(mei)(mei)天(tian)都(dou)有新(xin)主題，它們(men)不(bu)是“非此(ci)不(bu)可”，而是像趙樹理先生(sheng)下班之路上的那些小酒館們(men)，讓重復的每(mei)(mei)天(tian)也(ye)變得新(xin)鮮(xian)。

　　　　“年味”是找回來的，有趣者得之(zhi)。讀《春節簡史》，則可增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