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：書評(ping)|讀王新軍(jun)《新火試方言》：如此熨帖，如此親切

　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。

　　這(zhe)是我們(men)都知道的俗語。

　　但被一方水土養(yang)大的一方人能(neng)回養(yang)一方水土嗎(ma)？

　　從這一方(fang)水土上，走出了很(hen)多懷著恩情的游子，他(ta)們(men)從故(gu)鄉(xiang)出發(fa)，一直(zhi)珍藏(zang)著被方(fang)言包裹的童年(nian)，一直(zhi)渴望用自己的方(fang)式回養面目全(quan)新的故(gu)鄉(xiang)。

　　新，也是(shi)非。在現代(dai)化進程的(de)碾壓(ya)之下，很多(duo)新建(jian)筑崛起，很多(duo)舊建(jian)筑的(de)“廢(fei)墟”被掩埋(mai)，而被稱之為“廢(fei)墟”的(de)深處，有一(yi)座童(tong)年的(de)方言(yan)之井(jing)。

　　在王新軍的筆下(xia)中，那口方言(yan)之井(jing)依舊(jiu)清冽，依舊(jiu)甘甜。

　　“杲(gao)昃(ze)”。

　　這個(ge)詞，是古語，已(yi)成(cheng)了泰興人掛在嘴上的方言，是泰興人的代名詞。

　　泰(tai)興人(ren)(ren)鐘愛的杲(gao)昃，貫穿著泰(tai)興人(ren)(ren)的一生。從呀(ya)(ya)呀(ya)(ya)學語起就(jiu)要領受：“路上走的是什內(nei)杲(gao)昃？書上畫的是什內(nei)杲(gao)昃？”成長(chang)過程(cheng)中，更無時(shi)不在遭受沖擊(ji)：“肚子里沒杲(gao)昃，就(jiu)不要作聲，沒得人(ren)(ren)把你(ni)當啞巴。”

　　泰(tai)興人的喜怒哀樂、七情六(liu)欲，似乎(hu)都離不(bu)了(le)杲(gao)(gao)昃，換句(ju)話說，離開了(le)杲(gao)(gao)昃，就不(bu)知(zhi)道怎樣(yang)(yang)去表達，或者不(bu)知(zhi)道怎樣(yang)(yang)去表達，就干脆拿杲(gao)(gao)昃一用。

　　多么了不(bu)起的杲昃，是王新軍(jun)的杲昃，是泰興人(ren)的東西(xi)，也是泰興人(ren)的南(nan)北(bei)，更是泰興人(ren)鄉愁(chou)的經(jing)緯線。

　　除了“杲昃”這個(ge)表(biao)示方(fang)位的(de)古(gu)語，還有表(biao)示時(shi)間的(de)古(gu)語：“日中”（正午時(shi)分），日常器皿的(de)古(gu)語：“釜冠(guan)”（鍋蓋(gai)）。

　　每一個古詞后面有(you)泰(tai)興人的(de)語言(yan)流(liu)變，也有(you)當地語言(yan)的(de)變異，但無(wu)疑成了(le)泰(tai)興先民們遷徙(xi)遺傳過程中的(de)靈魂壓艙(cang)石——一塊(kuai)塊(kuai)用淚水(shui)也用歡樂澆灌(guan)的(de)壓艙(cang)石。

　　中國人講究來龍去脈，每一種文化同樣要講究來龍去脈。泰興(xing)(xing)方言也是(shi)有其來龍去脈的(de)(de)(de)，這三個活化石般的(de)(de)(de)詞，代(dai)表(biao)了(le)漢(han)中原，代(dai)表(biao)了(le)古中國，代(dai)表(biao)了(le)泰興(xing)(xing)人深到(dao)骨髓(sui)里的(de)(de)(de)DNA，也是(shi)泰興(xing)(xing)人的(de)(de)(de)標準通關文牒(die)。

　　這些年，很(hen)多地(di)方(fang)的(de)方(fang)言(yan)研究者，為了(le)(le)(le)保(bao)護方(fang)言(yan)這一母語，做了(le)(le)(le)許多努力，搜集整理了(le)(le)(le)本地(di)方(fang)言(yan)的(de)詞(ci)根(gen)，有的(de)詞(ci)典還用標注了(le)(le)(le)國(guo)際(ji)音標，但它們太像(xiang)“標準(zhun)件(jian)”了(le)(le)(le)，太像(xiang)超市里的(de)蔬菜(cai)了(le)(le)(le)，統(tong)一規(gui)格，統(tong)一長(chang)短，甚(shen)至是統(tong)一的(de)色彩和光(guang)澤(ze)。

　　赤子王新(xin)軍(jun)是個有心(xin)人(ren)，他(ta)的(de)新(xin)火(huo)，當然(ran)也(ye)是他(ta)的(de)心(xin)火(huo)，就是鄉村老灶里(li)的(de)新(xin)火(huo)，可以(yi)看(kan)到炊煙裊(niao)裊(niao)的(de)新(xin)火(huo)，他(ta)創造(zao)了新(xin)的(de)奇跡，在方言的(de)田地(di)里(li)挖出(chu)了顆粒飽滿的(de)“寶藏花生。”

　　比如(ru)：“撂(liao)簿(bu)”，說(shuo)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(shi)(shi)說(shuo)話(hua)的(de)(de)(de)(de)學問。比如(ru)：“一尺(chi)天一尺(chi)地”，說(shuo)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(shi)(shi)做(zuo)(zuo)人的(de)(de)(de)(de)道(dao)理(li)。比如(ru)：“甩大袖(xiu)子(zi)”，說(shuo)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(shi)(shi)做(zuo)(zuo)事的(de)(de)(de)(de)規矩。比如(ru)：“聽奶奶賞(shang)鍋巴(ba)”，說(shuo)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(shi)(shi)家常的(de)(de)(de)(de)煙火。我見過一幅植(zhi)物書上的(de)(de)(de)(de)一幅圖，畫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(shi)(shi)植(zhi)物根系的(de)(de)(de)(de)向水(shui)性(xing)。《新(xin)火試方言》，就是(shi)(shi)(shi)王新(xin)軍心中血脈根系的(de)(de)(de)(de)向水(shui)性(xing)。

　　家來，音" ga lai "，泰興土話(hua)，意為"回(hui)家來""回(hui)來"。

　　“家來”與“ 家去”，幾(ji)乎同義(yi)，目標(biao)都是回家，只有表達(da)者在家里面(mian)和家外面(mian)之(zhi)別。

　　泰興(xing)人說的家(jia)來，很(hen)有畫面感。傍(bang)晚時分，奶奶扶著(zhu)墻、弓著(zhu)腰，望著(zhu)莊后大田，扯起嗓子(zi)喊："二丫頭，家(jia)來喲，好吃夜(ye)飯啰！"

　　搝，普通話(hua)讀 qiu（三(san)聲） ，手舉(ju)之意。

　　泰興話至今仍保留使用(yong)這個“搝”字，音(yin)也(ye)讀 qiu ，但用(yong)法更(geng)為靈(ling)活，含義更(geng)為廣(guang)泛。

　　可(ke)用于吃飯："中飯可(ke)曾搝(qiu)呢？"還(huan)(huan)可(ke)用于喝茶："再搝(qiu)一杯，口干死了。"還(huan)(huan)可(ke)用于容錯(cuo)糾錯(cuo)："以后不要(yao)這樣搝(qiu)，要(yao)搝(qiu)，就要(yao)依法(fa)合規(gui)！泰興人把個"搝(qiu)"字，拎(lin)(lin)過來(lai)，拎(lin)(lin)過去，用得活泛生動。

　　胡適說過：“方言(yan)的(de)文學所以可貴，正因為(wei)方言(yan)最能表(biao)現人(ren)的(de)神(shen)理。”是的(de)，神(shen)理！“家(jia)來”和“搝”，就是最體現泰興人(ren)神(shen)理的(de)兩個泰興方言(yan)，母(mu)性(xing)(xing)的(de)“家(jia)來”，熨帖，親切。父性(xing)(xing)的(de)“搝”，勇猛(meng)，堅(jian)韌。這兩個詞(ci)，是泰興人(ren)的(de)一撇一捺。

　　新火猛烈(lie)，新軍睿智(zhi)。放下(xia)這本赤誠而滾燙的(de)(de)《新火試方言》，我(wo)不由得想到了那(nei)本伴隨了我(wo)快30年的(de)(de)托馬斯·沃爾夫的(de)(de)名作《天使(shi)，望故鄉》。這是每個游子都應該讀(du)一讀(du)的(de)(de)《天使(shi)，望故鄉》。主人公尤(you)金是家(jia)里最小的(de)(de)孩(hai)子，他熟(shu)悉母親的(de)(de)語言，也熟(shu)悉父親的(de)(de)脾(pi)氣。他從(cong)故鄉出發，回(hui)來的(de)(de)路唯有眺望。

　　“……啞(ya)口(kou)無言地記起(qi)來，我們(men)去追求偉大的(de)(de)、忘(wang)掉的(de)(de)語音，一(yi)條不見了的(de)(de)通上天堂的(de)(de)巷尾——一(yi)塊石(shi)頭，一(yi)片樹(shu)葉，一(yi)扇找不到的(de)(de)門。何處(chu)啊？何時？哎，失落的(de)(de)，被(bei)風(feng)憑吊的(de)(de)，魂(hun)兮歸(gui)來！”

　　我們(men)都行駛在普通話的高速公路上，面(mian)對哺(bu)育過我們(men)童年的鄉(xiang)音，“啞口無言地(di)記起(qi)來(lai)”是命定，但只(zhi)有我們(men)還“記起(qi)來(lai)”，我們(men)就能夠(gou)憑《新火試方(fang)言》這(zhe)本書“家來(lai)”，也能夠(gou)和這(zhe)個不可一(yi)世的遺忘之虎“搝”上一(yi)番(fan)。

　　如此(ci)熨帖，又如此(ci)親(qin)切。方言(yan)越是(shi)式微(wei)，這(zhe)本書越是(shi)有他的價(jia)值，而且，這(zhe)是(shi)一本被赤子的心照亮的好書，也(ye)是(shi)一本意義會(hui)越來越彰顯(xian)的好書。（龐余亮， 中國(guo)作家(jia)協(xie)會(hui)會(hui)員，江蘇省作家(jia)協(xie)會(hui)首(shou)屆(jie)簽約作家(jia)。曾獲(huo)魯迅文學(xue)獎(jiang)、萬松浦文學(xue)獎(jiang)、紫(zi)金(jin)山文學(xue)獎(jiang)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