蘭州(zhou)7月(yue)1日電 題：敦(dun)煌石窟中有多少東(dong)西方元(yuan)素“共處一室”？

　　——專訪敦煌研究院(yuan)黨委書記、研究館(guan)員趙聲(sheng)良

　　記(ji)者 馮(feng)志軍

　　說(shuo)起敦煌石窟(ku)(ku)，不少人都誤認(ren)為敦煌石窟(ku)(ku)等(deng)同(tong)于(yu)敦煌莫高(gao)窟(ku)(ku)。事(shi)實上，敦煌石窟(ku)(ku)指的是(shi)包括瓜州榆林窟(ku)(ku)、西千佛洞(dong)等(deng)敦煌周(zhou)邊(bian)大大小(xiao)小(xiao)的石窟(ku)(ku)群，莫高(gao)窟(ku)(ku)是(shi)其中規模(mo)最大、保存最完好的石窟(ku)(ku)。與中國其他石窟(ku)(ku)不同(tong)，敦煌石窟(ku)(ku)出自(zi)民間(jian)創造(zao)，建造(zao)工(gong)匠既有(you)中原來的，也有(you)西域來的。

　　敦(dun)(dun)煌石窟蘊(yun)藏(zang)了(le)哪些東(dong)西(xi)方交融交匯的(de)(de)元素？具有(you)差異化(hua)的(de)(de)東(dong)西(xi)方文化(hua)，如何以(yi)渾然(ran)天成的(de)(de)形式傳承千年？海(hai)納(na)百川的(de)(de)敦(dun)(dun)煌文化(hua)基因，對(dui)共建“一帶一路”有(you)何啟(qi)示？敦(dun)(dun)煌研究院黨委書記(ji)、研究館員(yuan)趙(zhao)聲良近日接受“東(dong)西(xi)問”專(zhuan)訪，對(dui)此作出解讀(du)。

　　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
　　記者：敦煌石窟如何形成？都蘊藏了哪些東西方文化交融交匯的元素？

　　趙聲良：敦煌(huang)石窟本身是(shi)一個(ge)佛(fo)(fo)教石窟，在古絲綢之(zhi)路形成之(zhi)后(hou)，敦煌(huang)恰處在絲綢之(zhi)路的交通要道上，東(dong)西(xi)方諸多文化元素都(dou)會(hui)在這里交融。佛(fo)(fo)教從印度經(jing)過中(zhong)亞傳到中(zhong)國(guo)，敦煌(huang)是(shi)一個(ge)重(zhong)要的中(zhong)轉站，也曾經(jing)是(shi)一個(ge)“佛(fo)(fo)教的都(dou)市(shi)”，當(dang)地很多人(ren)都(dou)信佛(fo)(fo)。

　　佛教(jiao)傳到敦(dun)煌之(zhi)后，已不(bu)單(dan)純是一個(ge)宗(zong)教(jiao)，它帶來了如印度文(wen)(wen)化、中亞犍陀(tuo)羅(現巴基斯坦(tan)和阿(a)富(fu)汗一帶)文(wen)(wen)化，以(yi)及古希臘和古羅馬文(wen)(wen)化、波斯文(wen)(wen)化等很多外來文(wen)(wen)化元素，它們通(tong)過佛教(jiao)藝術這個(ge)載體(ti)，也就(jiu)形成了當下敦(dun)煌文(wen)(wen)化的特點。

　　我們現(xian)在看到的(de)敦煌(huang)石窟雖然是佛教藝術，石窟里的(de)壁畫內(nei)容也是佛教主題，但其(qi)中體現(xian)了東西方之間很多文(wen)化(hua)元(yuan)素，如在唐代經(jing)變畫中，既有(you)印度高僧、中亞人(ren)、波斯人(ren)等文(wen)化(hua)特(te)點鮮明的(de)人(ren)物形象，還有(you)很多是從(cong)事農業(ye)耕作的(de)中國古人(ren)，以(yi)及普通老百姓民俗生活等中原社會生活的(de)反映。

　　2021年9月，“敦行故(gu)遠：故(gu)宮(gong)敦煌特(te)展(zhan)”在故(gu)宮(gong)博物院展(zhan)出。圖為敦煌莫高窟(ku)220窟(ku)復(fu)制洞窟(ku)。杜洋 攝

　　敦(dun)煌石(shi)窟(ku)早期如北(bei)魏(南北(bei)朝時期北(bei)朝首個王朝)階段的(de)菩薩造(zao)像(xiang)，其雕塑(su)有(you)濃厚的(de)犍陀羅(luo)風(feng)格特(te)點(dian)，這(zhe)個地方曾受(shou)到古希臘文化和(he)印(yin)度文化影(ying)響(xiang)，佛像(xiang)菩薩造(zao)像(xiang)存在古希臘雕刻(ke)的(de)一些特(te)點(dian)。

　　而在(zai)東(dong)晉(jin)十六國時(shi)期的(de)(de)(de)北涼洞窟壁(bi)畫(hua)(hua)上，還出現(xian)了愛奧尼柱(zhu)式的(de)(de)(de)典型(xing)希臘(la)神(shen)柱(zhu)。在(zai)不少(shao)北涼、北魏壁(bi)畫(hua)(hua)里，大量出現(xian)了被中國古人(ren)稱(cheng)作“凹凸法”的(de)(de)(de)印(yin)度式繪畫(hua)(hua)方(fang)法，顏(yan)色由淺到深(shen)，表現(xian)出了人(ren)物肌(ji)膚、面部和手等的(de)(de)(de)立體感。一些菩薩造像(xiang)，也具有印(yin)度刻畫(hua)(hua)人(ren)物時(shi)慣用的(de)(de)(de)S形“三道彎(wan)”造型(xing)。

　　敦煌石窟在(zai)承載眾多外來文(wen)化(hua)的(de)同時(shi)，中(zhong)國傳統文(wen)化(hua)中(zhong)的(de)神(shen)仙也大量出現其(qi)中(zhong)。比(bi)如在(zai)莫高窟西魏時(shi)期第249窟、285窟，能看到(dao)東王公(gong)(道(dao)教主(zhu)流全(quan)真道(dao)始祖)和西王母、伏羲、女媧(wa)等這些中(zhong)國傳統神(shen)仙，它們和外來的(de)印度神(shen)共處一窟，實現了兩種文(wen)化(hua)的(de)交(jiao)匯。

　　莫(mo)高窟第249窟。受(shou)訪(fang)者供圖

　　莫高(gao)窟第285窟。受訪(fang)者供圖

　　記者：具有差異化的東西方文化，如何以渾然天成的形式在敦煌石窟中傳承千年？

　　趙聲良：中(zhong)華文(wen)明(ming)之所以(yi)綿延幾(ji)千年生生不(bu)息(xi)，是因(yin)(yin)為它本身有(you)一種(zhong)包容性，能夠把外來(lai)文(wen)化吸收(shou)進(jin)來(lai)。東(dong)西方之間多種(zhong)文(wen)明(ming)、多元文(wen)化因(yin)(yin)而在敦煌(huang)石窟中(zhong)，可以(yi)“共(gong)處(chu)一室”，延續千年。

　　在敦(dun)煌文獻(xian)中，可以找到很多古印度、敘利亞地區(qu)傳來(lai)的(de)文化元素，比(bi)如基督(du)(du)教(中國古代稱“景教”)文獻(xian)和摩尼(ni)教文獻(xian)，它們在敦(dun)煌地區(qu)延續了(le)1000多年(nian)；在莫高窟(ku)考古中，還發現(xian)了(le)敘利亞文的(de)《圣經》和基督(du)(du)教的(de)十(shi)字(zi)架(jia)。

　　有(you)(you)一(yi)些宗(zong)教最初是相互排斥的，也(ye)有(you)(you)斗(dou)爭(zheng)，但在(zai)斗(dou)爭(zheng)之后逐漸融(rong)合，也(ye)就和平共處、一(yi)起(qi)發展(zhan)。比如在(zai)漢代(dai)至魏晉南北朝初期(qi)，佛(fo)教與中國(guo)(guo)傳統道(dao)教，以及儒家思想都有(you)(you)過(guo)斗(dou)爭(zheng)，在(zai)彼此斗(dou)爭(zheng)中也(ye)都在(zai)改變，在(zai)融(rong)合中中國(guo)(guo)化(hua)，在(zai)中國(guo)(guo)化(hua)中創(chuang)(chuang)新，在(zai)創(chuang)(chuang)新中中國(guo)(guo)化(hua)。佛(fo)教中國(guo)(guo)化(hua)的創(chuang)(chuang)新形成即是典型(xing)。

　　以(yi)上這些(xie)發現(xian)，足以(yi)證明(ming)中華文(wen)化的包容性(xing)，它沒有排斥(chi)外來(lai)(lai)文(wen)化，而(er)是不斷將其(qi)吸收進(jin)來(lai)(lai)。在敦煌石窟里，可以(yi)看到(dao)中國(guo)傳(chuan)統(tong)神仙(xian)思(si)想文(wen)化，與(yu)外來(lai)(lai)佛教文(wen)化共(gong)同(tong)融(rong)合，最后形成包容性(xing)比(bi)較強(qiang)的敦煌文(wen)化。這種包容性(xing)也促使更多外來(lai)(lai)文(wen)化，源源不斷進(jin)入中國(guo)。

　　2018年(nian)7月，“數碼敦煌——天上人間的故事”展覽在香港文化博物館展出(chu)。圖為復制再現的莫高窟(ku)第285窟(ku)。張煒 攝(she)

　　記者：經過數十年的保護和研究，敦煌石窟獲得了怎樣的保護和弘揚？

　　趙聲良：經過幾十年的工作，敦(dun)煌石窟(ku)已從搶救性保(bao)護(hu)轉入(ru)科學保(bao)護(hu)階段，也就(jiu)是預防(fang)性保(bao)護(hu)，在它(ta)還沒有(you)(you)“變壞”的時候(hou)，我們就(jiu)采取措施把(ba)它(ta)“堵”住了。目(mu)前已有(you)(you)一套完整的科學方(fang)法可以保(bao)護(hu)它(ta)，保(bao)障敦(dun)煌石窟(ku)不再被毀(hui)壞，洞(dong)窟(ku)不會倒塌，壁畫不會壞掉。

　　這就(jiu)好比人生病(bing)了(le)就(jiu)要(yao)救治，但最理想的(de)辦法(fa)就(jiu)是不要(yao)生病(bing)。對(dui)(dui)于敦煌石窟(ku)(ku)(ku)來說，一(yi)個是要(yao)精準掌握洞窟(ku)(ku)(ku)里微觀環境下，可能發生的(de)病(bing)害(hai)，比如(ru)對(dui)(dui)洞窟(ku)(ku)(ku)溫濕度和(he)空氣(qi)質量等進行(xing)監控；另(ling)一(yi)個是實(shi)時監測(ce)宏(hong)觀大環境下，可能出現的(de)對(dui)(dui)石窟(ku)(ku)(ku)造成危險的(de)外(wai)部隱患，比如(ru)對(dui)(dui)大風沙塵(chen)、暴雨洪(hong)水等進行(xing)預警。

　　這套目前中國最先進的預防性保(bao)(bao)護(hu)(hu)措施，正在向絲綢之路沿(yan)線推廣和(he)普(pu)及。我們(men)還建成了中國文(wen)化遺(yi)產保(bao)(bao)護(hu)(hu)領域首個(ge)模擬研(yan)(yan)究(jiu)平臺——多(duo)場耦合實驗室，致力于為(wei)文(wen)物(wu)“治(zhi)未病”。“國家古(gu)(gu)代壁畫(hua)與土(tu)遺(yi)址保(bao)(bao)護(hu)(hu)工程技(ji)術(shu)研(yan)(yan)究(jiu)中心”和(he)“古(gu)(gu)代壁畫(hua)保(bao)(bao)護(hu)(hu)國家文(wen)物(wu)局重點科研(yan)(yan)基地”兩(liang)個(ge)國家級文(wen)保(bao)(bao)平臺，承擔了敦煌(huang)石(shi)窟以外的中國十(shi)余個(ge)省區文(wen)物(wu)保(bao)(bao)護(hu)(hu)。

　　20世紀80年代，有人說“敦(dun)煌(huang)在(zai)中(zhong)國，敦(dun)煌(huang)學(xue)在(zai)國外(wai)”，經過幾十年努力拼搏，中(zhong)國敦(dun)煌(huang)學(xue)研究(jiu)已走在(zai)世界(jie)前(qian)列(lie)。作(zuo)(zuo)為世界(jie)上最大的敦(dun)煌(huang)學(xue)研究(jiu)實體，敦(dun)煌(huang)研究(jiu)院出(chu)版了500多部相關著作(zuo)(zuo)，《敦(dun)煌(huang)研究(jiu)》已成為敦(dun)煌(huang)學(xue)領域的頂(ding)級(ji)期刊。

　　近年來，圍(wei)繞敦煌(huang)石窟保護進(jin)行的一些探索和(he)科(ke)技發明，在中國內地已(yi)具有普遍指(zhi)導意(yi)義。依托每年舉辦(ban)的多場國際學術(shu)會(hui)(hui)，不僅迎(ying)來世(shi)界各地的專家(jia)學者共同(tong)來研(yan)究敦煌(huang)文化(hua)，也通過(guo)本院學者去(qu)國外訪問、講學和(he)做短期研(yan)究的機(ji)會(hui)(hui)，講述敦煌(huang)文化(hua)和(he)故事。

　　2024年6月，甘肅敦煌(huang)(huang)莫高窟內，敦煌(huang)(huang)研(yan)究院文(wen)物數字(zi)(zi)化(hua)研(yan)究所工作(zuo)人(ren)員進行敦煌(huang)(huang)壁(bi)畫數字(zi)(zi)化(hua)采集工作(zuo)。李亞龍 攝

　　記者：敦煌石窟的文化基因對當下共建“一帶一路”有何啟示？

　　趙聲良：通過敦(dun)煌文化(hua)(hua)，我們(men)看到(dao)因為交(jiao)流互鑒，從而促進人類(lei)文化(hua)(hua)不(bu)斷向前發(fa)(fa)展，絲綢(chou)之路即(ji)是一個典(dian)型例證。由于東西(xi)方(fang)在絲綢(chou)之路上交(jiao)往，中國的文化(hua)(hua)源(yuan)(yuan)源(yuan)(yuan)不(bu)斷傳到(dao)了西(xi)方(fang)，西(xi)方(fang)文明(ming)也(ye)源(yuan)(yuan)源(yuan)(yuan)不(bu)斷傳至中國，在敦(dun)煌實現交(jiao)融交(jiao)匯，然后成為推動人類(lei)文明(ming)發(fa)(fa)展的一個組成部分。

　　由于絲(si)綢之路(lu)，中(zhong)國的(de)(de)造(zao)紙術(shu)、印刷術(shu)、絲(si)綢等(deng)傳(chuan)到(dao)了西(xi)方(fang)，使得西(xi)方(fang)文(wen)明發生了很大變化。包括(kuo)佛(fo)教、雕塑、繪(hui)(hui)畫(hua)等(deng)西(xi)方(fang)文(wen)化也影響了中(zhong)國文(wen)化的(de)(de)發展，如(ru)中(zhong)國漢代繪(hui)(hui)畫(hua)的(de)(de)色彩沒那(nei)么豐富(fu)，印度、中(zhong)亞比較強調寫(xie)實和注重立(li)體感，隨佛(fo)教文(wen)化東(dong)漸后(hou)，中(zhong)國繪(hui)(hui)畫(hua)中(zhong)的(de)(de)人(ren)物造(zao)型也有了很大變化。

　　敦煌文(wen)化給(gei)當下(xia)的(de)啟示就(jiu)是(shi)文(wen)明(ming)要交(jiao)流互鑒，東西方之間(jian)才都能得到發展和進步，二者曾(ceng)攜手創(chuang)造了如敦煌莫高窟這樣輝煌的(de)古代文(wen)化，就(jiu)是(shi)一個典范(fan)。

　　2017年1月，觀眾在(zai)成(cheng)都(dou)博物(wu)館(guan)參(can)觀“絲路之魂·敦煌藝術大展(zhan)(zhan)暨(ji)天府之國與(yu)絲綢之路文物(wu)特展(zhan)(zhan)”。樊甲山 攝

　　今天(tian)面對敦煌石(shi)窟這樣一個(ge)偉(wei)大的文(wen)化寶庫(ku)，我們更應該深刻(ke)體(ti)會到只有國與國之間(jian)(jian)，民族與民族之間(jian)(jian)的交流互鑒(jian)、融合理解、平等(deng)交流，才(cai)能攜手(shou)發展，從(cong)而共(gong)同推動人(ren)類文(wen)明的進步。(完(wan))

　　受訪者簡介：

　　趙(zhao)聲良在莫高窟(ku)第285窟(ku)(復制窟(ku))中做學(xue)術考察(cha)。敦煌研究院 供圖

　　趙聲良(liang)，敦煌研究(jiu)院(yuan)研究(jiu)館員(yuan)、學(xue)(xue)術(shu)委員(yuan)會(hui)主(zhu)任委員(yuan)。曾先(xian)后(hou)受聘為日本東京(jing)藝(yi)術(shu)大(da)學(xue)(xue)美(mei)術(shu)學(xue)(xue)部客座研究(jiu)員(yuan)、臺南藝(yi)術(shu)大(da)學(xue)(xue)客座教(jiao)授、美(mei)國(guo)普(pu)林(lin)斯頓大(da)學(xue)(xue)客座研究(jiu)員(yuan)。主(zhu)要(yao)研究(jiu)敦煌石窟(ku)藝(yi)術(shu)及中(zhong)國(guo)美(mei)術(shu)史。主(zhu)持完成多項(xiang)(xiang)中(zhong)國(guo)國(guo)家社科(ke)基(ji)金項(xiang)(xiang)目(mu)、中(zhong)國(guo)教(jiao)育部重點研基(ji)地重大(da)項(xiang)(xiang)目(mu)。出版《敦煌壁畫風景研究(jiu)》《敦煌藝(yi)術(shu)十講(jiang)》《敦煌石窟(ku)藝(yi)術(shu)簡史》等二十余部著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