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來古(gu)記》：關于(yu)一個村(cun)莊的(de)純粹寫作

　　小魁 

　　1920年左(zuo)右，卡夫卡給女友的信中寫道(dao)(dao)：“我(wo)正在讀一(yi)(yi)本關于(yu)西(xi)藏的書。讀到對西(xi)藏邊(bian)境山中一(yi)(yi)個村落(luo)的描寫時(shi)，我(wo)的心突然痛楚(chu)起來。這(zhe)個村莊在那里顯得(de)那么孤零(ling)零(ling)，幾乎與世隔絕(jue)，離維也納(na)那么遙遠(yuan)。說到西(xi)藏離維也納(na)很遠(yuan)，這(zhe)種想法我(wo)稱(cheng)之為愚蠢。難道(dao)(dao)它真的很遠(yuan)嗎？”

　　分別一(yi)(yi)年(nian)，陳(chen)莉(li)(li)(li)莉(li)(li)(li)回(hui)到支教過的(de)西藏然烏鎮(zhen)。在一(yi)(yi)個餐(can)館，她(ta)端詳著身(shen)邊(bian)的(de)孩(hai)子(zi)。一(yi)(yi)年(nian)前她(ta)還在村子(zi)里給他們上(shang)(shang)(shang)課，孩(hai)子(zi)長大(da)了(le)，都(dou)到鎮(zhen)上(shang)(shang)(shang)上(shang)(shang)(shang)學。陳(chen)莉(li)(li)(li)莉(li)(li)(li)點了(le)幾(ji)份炒(chao)(chao)菜，因地理(li)因素，菜到了(le)這兒就變得(de)昂(ang)貴，成了(le)稀缺(que)。先上(shang)(shang)(shang)炒(chao)(chao)土豆絲，孩(hai)子(zi)們一(yi)(yi)搶而(er)光，后上(shang)(shang)(shang)炒(chao)(chao)菜花，又一(yi)(yi)搶而(er)光。如此吃相(xiang)，孩(hai)子(zi)們也不(bu)好意思(si)起來，喃喃說：“莉(li)(li)(li)莉(li)(li)(li)老師，你是(shi)不(bu)是(shi)覺得(de)我們像豬啊？”

　　后(hou)來在北(bei)京(jing)，在一(yi)個私人場合，陳(chen)莉(li)(li)莉(li)(li)講(jiang)了和孩子(zi)們吃飯的(de)事情(qing)，我(wo)頓感疼(teng)痛，眼睛濕潤了，想起卡(ka)夫卡(ka)的(de)疑問，方才(cai)明白，遙遠(yuan)與(yu)否，誰又能真正(zheng)地理解呢。陳(chen)莉(li)(li)莉(li)(li)把卡(ka)夫卡(ka)的(de)疑問置于《來古記》的(de)結尾處，算(suan)是借用(yong)了卡(ka)夫卡(ka)的(de)疑問發問，但一(yi)樣沒有答(da)案(an)。

　　來古村的(de)藏語意思是“隱秘的(de)世外桃源(yuan)”，它真(zhen)的(de)是一個理想之處(chu)：古老、鮮活、安靜、樸素。陳莉莉就(jiu)住(zhu)在學校里，她住(zhu)的(de)那間房子，窗外是冰川，樓下就(jiu)是教室。

　　后(hou)來，一個(ge)內地的(de)高級教師來旅游，自(zi)(zi)信(xin)地接過陳莉莉的(de)課堂(tang)，滿(man)懷(huai)熱(re)誠，想給孩(hai)(hai)子們上(shang)一堂(tang)優秀的(de)語文課。然(ran)而，她不(bu)(bu)會(hui)說藏語，孩(hai)(hai)子們不(bu)(bu)會(hui)說漢語，她強烈的(de)表達欲，始終找(zhao)不(bu)(bu)到聽眾，課堂(tang)變成(cheng)了(le)自(zi)(zi)言自(zi)(zi)語。

　　陳莉(li)莉(li)觸到(dao)了生(sheng)命，開始反思。陳莉(li)莉(li)的(de)寫作，是把視野投向每(mei)個鮮(xian)活(huo)的(de)生(sheng)命，盡(jin)可能地避免(mian)遺忘、忽略，用她的(de)細膩講述青(qing)稞酒、酥油(you)茶、當歸、蟲草、轉經(jing)筒(tong)、朝(chao)圣，還有老阿媽(ma)、卓嘎，等等。

　　老阿(a)媽要去(qu)拉薩朝圣，陳莉莉去(qu)送保暖衣物和路上應急藥品(pin)。在村(cun)民擁(yong)宗家門口，她等(deng)到念經出來(lai)的老阿(a)媽。

　　“月光(guang)下，我(wo)跟(gen)她(ta)(ta)(ta)說不同藥的作用(yong)以(yi)及怎么來吃，告訴她(ta)(ta)(ta)出門在(zai)(zai)外要多穿衣(yi)服，并把(ba)我(wo)找出來的厚(hou)衣(yi)服披在(zai)(zai)她(ta)(ta)(ta)身上(shang)(shang)。她(ta)(ta)(ta)伸手過來摸我(wo)的臉(lian)，又(you)一次(ci)將她(ta)(ta)(ta)的額頭貼(tie)上(shang)(shang)來，再把(ba)我(wo)的額頭貼(tie)在(zai)(zai)她(ta)(ta)(ta)的額頭上(shang)(shang)。她(ta)(ta)(ta)把(ba)我(wo)攬在(zai)(zai)她(ta)(ta)(ta)的懷里，掉(diao)下來的眼淚，滴(di)在(zai)(zai)了我(wo)的臉(lian)上(shang)(shang)。”

　　濃(nong)烈的情(qing)(qing)感之下(xia)，娓(wei)娓(wei)講述，這樣的文字，我讀(du)了一(yi)(yi)遍(bian)又一(yi)(yi)遍(bian)。像許多藏民一(yi)(yi)樣，老阿(a)(a)媽(ma)不會說(shuo)漢語，她也沒有(you)說(shuo)話，陳(chen)莉莉也說(shuo)不出幾句完整的藏語。可能那就是那種最偉大的人類情(qing)(qing)感。甚(shen)至(zhi)都可以(yi)想(xiang)象，當老阿(a)(a)媽(ma)眼淚滴下(xia)，瞬間(jian)就消(xiao)融(rong)了族群間(jian)的隔閡。

　　海拔4000米之(zhi)上，有(you)著怎樣(yang)的(de)(de)生活？也(ye)許太多人無法想象，那里太過遙遠，也(ye)過于寒冷。不僅(jin)如(ru)此，布達(da)拉宮(gong)、寺廟(miao)、冰天雪地、牦牛等(deng)物體(ti)，成為不多的(de)(de)符號，覆蓋(gai)了眾(zhong)人對藏地的(de)(de)認(ren)知。非常幸(xing)運，有(you)了陳莉莉的(de)(de)寫作，它幾乎擊碎了最堅硬的(de)(de)壁壘，驅趕著干癟(bie)、貧(pin)乏(fa)的(de)(de)認(ren)知。

　　閱讀(du)《來古記》，能(neng)看(kan)到(dao)，陳莉莉的生(sheng)(sheng)命(ming)與那片土地(di)有(you)著(zhu)高度的契(qi)合(he)。這樣說，主要(yao)是(shi)因(yin)為當陳莉莉“越來越被納入到(dao)他們的圈子里了(le)”的時(shi)候，她竟還不能(neng)與當地(di)人進行語言交流。不過也沒有(you)什么關(guan)系，契(qi)合(he)，就是(shi)一個平實、淡然(ran)的生(sheng)(sheng)命(ming)，遵循內心，尊重(zhong)藏地(di)的生(sheng)(sheng)活、生(sheng)(sheng)命(ming)，而這也給(gei)了(le)她一種(zhong)超越語言的特(te)殊能(neng)力(li)。如涓涓細(xi)流，她在那里生(sheng)(sheng)活、教學、做赤腳(jiao)醫生(sheng)(sheng)（做一些(xie)簡單的救助(zhu)工作），瑣碎、平常，每天也都忙忙碌(liu)碌(liu)。

　　語言本就不是(shi)人與人之(zhi)間的(de)阻礙(ai)，情感是(shi)生(sheng)命中最(zui)(zui)純粹最(zui)(zui)有力量的(de)東(dong)西，正是(shi)它，讓(rang)陳莉(li)莉(li)放松(song)下(xia)來(lai)，融(rong)入了當地的(de)生(sheng)活(huo)，迅速地把一個陌生(sheng)的(de)漢族女子(zi)變為來(lai)古(gu)村的(de)丁增卓瑪。

　　我更愿意(yi)把(ba)《來古(gu)記(ji)》看作(zuo)一(yi)份純粹的(de)記(ji)錄，因為，她(ta)的(de)文字里有一(yi)種曖昧，可能這(zhe)是陳莉莉的(de)書寫更為珍貴的(de)一(yi)個方面。

　　村(cun)子文化教育程度低、孩子不(bu)肯讀書(shu)，這是(shi)現實。在來(lai)(lai)古村(cun)的一年(nian)，陳(chen)莉莉自覺不(bu)自覺地(di)也想(xiang)改(gai)變它。因此，陳(chen)莉莉常去做家訪，想(xiang)盡可能地(di)把孩子從青稞地(di)里拽出(chu)來(lai)(lai)。

　　故事是(shi)一種隱喻，可以(yi)理解為(wei)藏(zang)地(di)孩子(zi)不喜歡(huan)讀(du)書與熱愛自(zi)由之(zhi)間的(de)(de)關系(xi)，也(ye)可以(yi)把火(huo)車駛(shi)來的(de)(de)遠方認為(wei)是(shi)藏(zang)族人向往著的(de)(de)無(wu)拘無(wu)束的(de)(de)生活，或者孩子(zi)只(zhi)是(shi)向往，他也(ye)許更熱愛腳下的(de)(de)土地(di)。這一切是(shi)曖昧(mei)的(de)(de)，沒有答案，就像卡夫卡的(de)(de)疑問一樣。陳莉莉敏感于此，也(ye)讓她的(de)(de)文字更為(wei)坦誠。

　　離(li)開來(lai)古村(cun)后(hou)，每一年，陳莉(li)莉(li)都會返回村(cun)子，去(qu)看望孩子們(men)，也一起吃(chi)(chi)個飯，聊(liao)聊(liao)分別后(hou)的(de)日子。但在餐館吃(chi)(chi)飯的(de)事情，讓(rang)陳莉(li)莉(li)很難過(guo)，她和孩子們(men)的(de)距(ju)離(li)，那(nei)一瞬間(jian)，被(bei)拉得咫尺天(tian)涯，即(ji)使(shi)他們(men)的(de)關系已那(nei)樣親密(mi)。

　　另(ling)一方面，這(zhe)樣的事情，也讓陳莉(li)莉(li)意(yi)識到，她(ta)和孩子們，和村莊的故事還沒有結束。她(ta)說，在結束城市生活(huo)后，還要回到來古村生活(huo)。